钱笑笑从头到尾都好好的坐在床上,郁竹君还是煞有其事的拍拍他的肩,状似已将他扶好。
钱笑笑半眯着黑眸,不悦地瞪着他,不知道他在耍什么宝,又是在演哪出。
郁竹君对上他那两泓深潭似的眸子,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看着这双冷如冰霜的黑眸已不怕了,反而笑道:“接下来的日子,你绝对不会无聊了。”
不过几日,钱笑笑就明白郁竹君所指为何。
山中岁月宁静乏味,他又整日只能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原该是极其无趣的。
他的头伤看似严重,但撕裂伤涂涂药不难,身上看得见的伤也都是小伤,惟独内伤最麻烦。
“经络问题,气血滞塞影响你的五脏六腑,身子便会虚,这种问题急不得,需得耗时间调养……”
郁竹君天天为他把脉,熬好汤药后就以炭火温着,再交代几个小鬼在固定的时间端来给他饮用。
这件事一开始,钱笑笑即以冷峻的眼神抗议,怎么可以将照顾他的重责大任托付给几个最大不过八岁、最小才三岁的小孩!
“不然找谁?老的老、小的小,本大夫还得出门呢。”郁竹君说得可干脆了。
于是,他也只能闷着接受了。
起初,附近邻居白日鲜少过来串门子,几个小孩轮流来,每回都是头低低的送汤药到床前给他就赶快拔腿溜了。
但他们并未离开,总会又偷偷溜过来,有时候窗户会出现几颗小脑袋,有时候厚重木门会咿咿呀呀的缓缓开启,像叠罗汉似的,一颗颗小头一一往上冒出来。
一开始他冷眼一瞪,几个小娃便会摔成一团尖叫着抱头鼠窜,但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发现他只是脸色寒酷,根本不会对他们怎么样,胆子也愈来愈大,不仅敢抬头挺胸的开门进来,对他做鬼脸再逃走,几天过去后,也敢在桌子底下玩扮家家酒,再也不怕他了。
“我已经可以下床了。”事后,他忍不住向郁竹君抗议道:“不需要那几个小孩来替我端汤药。”
“是啊,可以硬撑着坐起身,人还坐在床缘就摇摇晃晃、气喘如牛的叫下床?哈!你要是可以自己去端汤药喝上一口,我马上跟你姓。”他毫不客气的反驳:“放心吧,你要喝时,汤药不是半温就是凉了,他们不会烫伤自己的。”
他以为他担心的是这个?但钱笑笑却是眉头一皱,道:“我喜欢清静。”
“所以呢,不让他们过来?钱笑笑,你以为本大夫很闲吗?不仅要准备好你吃的、洗你的衣服、晚上还得给你擦澡,难道你还要我白天再留在这里当你的奴才,伺候你吃药?”
“我没那个意思,再说晚上的擦澡我可以自己来。”
“你要能自己来,本大夫何必自虐的天天帮你擦澡,虽然你有的本大夫也有,但就不习惯看别人的,本大夫也会尴尬脸红好吗?”
就是因为他脸红,才让他更不自在。钱笑笑抿紧薄唇,想到郁竹君替他擦拭全身,两眼与他不小心对上时,一张俊秀的脸全涨红了,让他全身僵硬之余,也怀疑这名年轻大夫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郁竹君脑海也浮现那副画面,一张脸再度无法抑制的红了起来。
他黑眸微眯,沉声道:“希望你不是在想擦澡的事。”
“我是,我们不就在聊这个?但你别乱想,我脸红是因为羞惭。”他拍拍自己单薄的胸口,一本正经的道:“我没你结实壮硕,可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真是因为如此?看来是他多想了,于是他再次言归正传:“总之,那些孩子年纪都小,他们的家人也不该放任他们老往这里跑。”
“那些邻居忙自家农事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力气管这些活蹦乱跳的小萝卜头?”郁竹君以下巴呶了呶那些孩童。
此刻,天朗气清,几个孩童在房里玩起你追我跑的游戏,哈哈笑声不绝于耳。
这声音在钱笑笑听来就像噪音,不过正在替他换药的郁竹君却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追逐着出了门外,不一会儿又嘻嘻哈哈的追了进来。
闹烘烘的,吵死人了!“他们都不必上学堂吗?”钱笑笑绷着脸,问得直接。
“穷乡僻壤,哪来的学堂?顶多是我有空就教教他们识字。”郁竹君坐在床边斜眼瞧他,忽然又道:“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识字的,有空教教他们吧。”说话间,他替他的头伤上了药并重新包扎好了。
“好了,我去看看,药应该熬得差不多了。”他越过那些嘻笑打闹的孩子出了房门,往后方的厨房走去。
几名孩童终于跑累了,五个人或坐或站的窝在桌边玩起大夫跟病人的游戏。
一名女童煞有其事的把脉,还要病人张嘴吐舌,再凑近审视一番,然后点点头道:“你这是气虚。”
“哪有,我是体寒!”男童大声抗议。
女孩嘟起小嘴儿:“到底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哼!”小男孩也不开心了:“应该我当大夫才对,我脑子比你好。”
“胡说,你去年玩耍时有伤到头,脑子哪有比我好。”女童气呼呼的道。
“杜爷爷说伤到脑子最麻烦了,人会变笨,要我不管怎么玩耍,绝对不可以伤到头呢。”另一个女童也附和的接话。
“我奶奶也说人一旦伤到头,有时连个性都会大变,还会忘了自己是谁。”
“我爷爷也告诉我,他有一个亲人好会读书,绝对可以考上状元当大官的,结果摔到头,连字都不会写了。”
叽哩呱啦、叽叽喳喳,好像一群麻雀飞进屋内,吵死人了!钱笑笑额上青筋暴突,忍耐已濒临极限,忽地沉声低喝道:“出去!”
几个说得正热络的孩童突然全将目光聚集在他脸上,小小声的说了些话后,纷纷离开椅子走到床边。
他黑眸半眯的瞪着几个高矮不一的娃儿,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钱大哥哥应该记得我们的名字了吧?”其中最大的男童当代表当先发言。
身旁的娃儿像合唱似的,异口同声的说:“记得吧?”
这段日子他们不时的自我介绍,还把他们的事一再的告诉钱笑笑,就是要他记清楚他们谁是谁,但他从不喊他们的名字。
其实钱笑笑哪有心情听这群小麻雀说什么,再者,这群小麻雀常常聊着聊着就忘了他的存在,几个人挤在一块儿叽哩呱啦的又讲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说话,又忘了吗?可我们已经说好几遍了呀。”
“他肯定又忘了,我奶奶说过有时候大人不回答就代表默认。”
“可是我们有这么难让他记得吗?我们天天来陪他呀。”
“小大夫说了,他浑身疼,家里又遭遇剧变,没心情听我们说什么。”一名娃儿一副小大人似的说着。
这话倒是令钱笑笑讶异了,没想到郁竹君能理解他的感受。
“可是小大夫也说了要我们尽量的吵他,他才没有太多时间去伤心。”
闻言,钱笑笑黑眸又冒出了些火花,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几个娃儿又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的达成共识,一定要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绝对要“百折不挠”,而这句成语也是郁竹君教他们的。
当下,他有一股想要咆哮的冲动,只是还来不及发作,这群麻雀抢先有志一同的在他的床前并排站好。
第一个男孩走上前,介绍道:“钱大哥哥,我叫小愣子,我爹娘在外地做生意,一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带好多好多吃的穿的回来喔。”
第二个也是个男孩,他走上前来,道:“钱大哥哥,我叫皮皮,家里只有奶奶,爹娘有一次上山打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叫小梨花,家里只有娘,我爹很凶,很久才回来一次,常常为了钱打我娘,我讨厌我爹。”接着说话的小女孩长得很清秀,可以想见,日后长大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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