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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张开他们的任务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他们需要在峡谷门户的另一端建立一个半永久性的军事要塞,并清扫周边百里的一切有可能敌对的存在。

当然那峡谷出口周围对人类比较有敌意且较为危险的存在,基本上也就是半人马部落和暴躁黑山羊群落,以及些个虎豹狼虫而已。

除了张开和梅展,后续如徐京部、项元镇部、王文德部等亦次第押解辎重物资和民夫、工匠等人员进入申阳界。

只王焕、杨温、韩存宝、贾敢等四部人马不曾轻动,他们要负责保护大家伙儿的后路,并将些个人员物资源源不断的送进申阳界。

他等几人除了贾敢是个凑数的,剩下的三个却都开始拼命给自己的家族或者故旧写信,招揽人手。

其中尤以王焕最为过分,他给自己任熙河经略安抚使的老爹写信,倒也没有说甚要人的话,只说了些惹人恼怒的逆话,故意撩拨那位脾气暴躁的老将军。

然后收到了信的王厚老将军就真的暴怒了,他虽为熙河经略安抚使,主掌四州一军之军事大权,却并无独自调兵东进的权力,当然他也不敢把诸州的守军调开。

于是王厚便自带着数百亲军和家将,一路急火火的往秦凤路而来,誓要将那个大逆不道的逆子绑回来,献与朝廷处置。

王厚相信,这是唯一能保住那个脑子坏掉的蠢儿子的性命的办法。

正因为他表现出大义灭亲的高尚风格,官家难道还真敢无视王家两代人的功勋,执意擅杀犯错的功臣之子孙耶!

只让王厚没想到的是,待他风尘仆仆的赶到凤翔府(隶属秦凤路,岐山所在州府),距离岐山还有三十里的时候,便被一支义军精锐所伏击,号称有万人敌风姿的王厚只一个照面便被生擒,余部亦相继投降。

拿下王厚的自然是二狗这个绝巅大高手。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惨败,直接把王厚心中的怒火给打掉了,他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心想这回不但儿子救不得,自己这条老命怕是也要折在这里,

实际上王厚并没有将伏击他的人当作诏安义军,别看王厚从未与义军真正接触过,但是他几乎对义军里的每一个头领都非常了解。

他不认为那些个贼头里面会有藏二狗这般恐怖的大高手。

在王厚看来只有大宋朝廷才可能有这样的高手隐藏。

他等对王厚出手,就意味着朝廷丝毫没有饶恕这些个降而复起的贼军的想法,包括他王家的子孙也不例外。

如此却让王厚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

不过很快王厚心中却又升起了无数疑惑,比如这些个伏击王厚的朝廷兵马,并没有将王厚的亲军家将斩杀,毫无疑问这是很不正常的。

自古至今,对于王厚这样的军中宿将来说,个人能力是一方面,身边的亲卫部曲(家将),也是其综合实力的一部分。

甚至对绝大多数的武将来说,没有自己的亲卫部曲,其军事指挥能力很可能连十之一二都发挥不出来。

当年杨六郎为甚么要在军中公开传播杨家枪法,其开阔的胸怀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选拔亲卫家将。

当年杨业战死于陈家谷口,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杨家家主,更包括杨家的亲卫家将,那可都是杨业父子与北辽鏖战数十年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百战老兵,每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胜任百人将乃至千人将的真正精英。

朝廷如果要处置王家,或者说将王厚边缘化,剪除他身边的亲卫家将绝对是最佳的选择。

于是王厚便开始起了疑心。

他虽然被捉拿,却也只是解除了衣甲器械,既没有被捆扎,也不曾完全限制自由,甚至还有一匹驽马代步。

而他的亲卫们甚至没有被剥夺衣甲,只收缴了兵刃和马匹,在一众伏击者的押解下列队步行。

本来这还没甚么,但是王厚却注意到有几个老资格的家将面上并无些愁苦忐忑之色,相反,他等面上的神态显得颇有些轻松之意,好似不曾担忧那些伏击者们会相害一般。

王厚自幼便跟着父亲王韶征战沙场,至今已近四十载,甚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他立刻就判断出这几个家将怕就是些个吃里扒外的内鬼。

王厚更恍然大悟,先前他被那个恐怖的家伙突袭时,就是这几个混蛋故意迟滞其他亲卫救援;而待得王厚失手被擒后,又是他等鼓噪着弃械投降的。

一想透了这一点。王厚心中的怒火就忍不住腾腾的往脑门上窜。

王厚暗自以双脚控制着坐骑的速度,待得其中一个“叛变家将”近前,他低声喝问道:“薛宗!老夫自问待尔等不薄,缘何叛我耶?!”

薛宗曾是王厚最为信重的家将,没有之一。

薛剧的父祖两辈皆跟随王韶、王厚父子征战沙场,喋血殉国。薛宗与其兄薛剧自幼便得王厚带在身边教导,授予文韬武略,待之若子侄。

二人成年后,较为稳重的薛剧作了王家第三代子弟王焕的伴当,而较为冲动的薛宗则被王厚带在身边继续言传身教。

薛宗跟随王厚征战沙场十余载,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情若父子,恩如师徒,感情之深厚,绝非等闲。

故而别个家将作得叛徒,都没有薛宗背叛对王厚的打击更大。

只王厚以为他这般喝问,薛宗定然会羞愧难当。

谁曾想,这厮只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目光闪烁的顾左右而言他道:“将主,俺···俺有点肚子疼!”

然后薛宗便捂着脸蹲下了身子。

王厚心中疑虑更甚了。

王厚是看着薛宗长大的,对这厮的秉性非常了解,薛宗本就是个性情中人,心里很少能藏住事儿。

看这厮虽有些心虚,但是绝非那等背叛之后的愧疚,倒像是犯了点小错误之后的羞吓。

直娘贼!背叛老夫难道只是小错吗?!

当老夫是甚····

不对!如果薛宗这厮并不认为是在背叛我呢?

王厚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貌似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在冒出来这个想法之后,却忍不住苦笑一下,自叹自己到底是老了,都开始忍不住为大逆不道的后辈找借口开脱了。

但是作为兵家老手,王厚最擅长的就是发掘那些不可能的可能。

然后他便开始以薛宗并未背叛自己作为前提,开始推演此番变故到底有何问题。

很快他就发现了许多佐证。

比如他发现自己的亲卫和家将其实并没有多少伤亡,应该说受伤者有,但是死亡的一个也没有。

(

这是他先前过于沉浸于思考,下意识的忽略了的一个疑点。

毕竟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

这明显有些可疑啊。

再就是几个与薛宗一般,貌似有背叛嫌疑的家将,相互之间说得几句,然后俱都故意与王厚拉开了距离。

还有那些个负责押解的军士,对他等也过于友善了些。

有几个王厚的亲兵口渴了,向那些人讨要饮水喝,他等却也客客气气的奉上水囊。

等等等等!

直娘贼!这群腌臜泼才却是拿老夫当傻子糊弄么?!

王厚心中叹了口气,只又凑到薛宗跟前,貌似不经意的问道:“前几日来熙河送信的,是你大哥薛剧吧?多年不曾见得那厮,他可还安好么?”

薛宗正惴惴间,听得王厚的问话却是一愣,下意识的回道:“劳将主惦念,家兄一切安···”

只说得两句,薛宗连忙住了口,就像个被父母抓住的偷嘴儿孩子一般,眨巴着貌似无辜的眼神望着王厚,谄笑道:“俺说些胡话,将主切莫当真!”

王厚冷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的喝道:“不争气的东西!那孽障给了尔等多少好处,却让汝背弃我这个将主!”

此时王厚哪还猜不出,这些个泼才作得些事,背后就是自己那位脑后生反骨的好儿子王焕所指使。

老子跟儿子之间的争斗,他们这些家将和亲卫不管是帮谁都算不上背叛,自然也就没有甚么真正的愧疚。

此时王厚猜透了真相,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也有些被气的肝儿疼。

他待要喝问薛宗些内情,不远处早笑嘻嘻的看热闹的二狗,却才开声笑道:“王老将军何必心急,待得到了地儿,一切自见分晓。老将军的家将们知晓得也并不比老将军多,纵汝再三逼问,也问不出甚么。”

王厚斜眼瞅了二狗一眼,这个可恶的小子他可是印象深刻。

就是这厮一上来就冲破了王厚亲卫的阻拦,突袭于他。

而且这小子的武力之高,简直让人悚然。

王厚自己也算是西北诸路有名的悍将,如今体力虽然不复盛年巅峰,但武艺枪法更兼老辣,便是王焕与他放对怕也有些勉强。

但是二狗与他交战只一合,先是一枪挑飞了王厚的掐丝攥银枪,接着第二枪就把惊骇莫名的老将军扫落马下,然后王厚就被生擒活捉了。

整个过程丝滑的让人感觉就跟演戏一样。

二狗的面相如此年轻,王厚一开始便以为他是赵宋皇室倾力培养出来的镇国顶梁柱,这样的人物都是杀伐果决,心性冷酷之辈,故王厚不敢多作窥探。

但是现在内情反转,这群泼才居然是自家崽子的部下,那王厚的胆子可就大了。

他冷着脸喝道:“你这少年是哪家的孩子?有这般好武艺在身,若能忠心国事,去沙场上立些功勋,将来必能得享荣华,封妻荫子。何必跟着那孽障做个盗贼匪类,使祖宗蒙羞矣!”

二狗哈哈一笑,道:“老将军所言极是。但不知我若投身大宋军旅,为国征战,最大能作得甚么大官耶?”

王厚只道二狗动了心,却高兴的说道:“我朝武将若论官职之最,当以狄襄武为首,其因立功颇多,曾两拜枢密使,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执政宰相之权职也。自古所谓出将入相,亦不过如此。”

二狗却道:“小子曾听人说,那狄武襄作枢密使时,每日都被人告发谋反,以至于活得战战兢兢,一日三恐,最后辞职躲回老家,却仍然不得安生,最后忧惧过甚,嘴角长疮而死。”

王厚有些哑然,只不过他却愿看着这么一个难得的悍将就此错失,却强辨道:“这是哪个泼才造得谣言!狄武襄多得官家信重,恩宠非常,纵有些个小人无端诋毁,又岂会忧惧!此无稽之谈也!”

二狗笑道:“我曾听人言,昔仁宗朝名臣文彦博曾与官家道,‘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心,所以有陈桥之变。’老将军可否告知小子,这文彦博相公因何说得此言?”

王厚这回是真尴尬了,他当眼前这小伙儿是个好糊弄的,谁想对方竟是个扮猪吃虎的精细鬼。

他呐呐不能言,只能一甩袖子,故作傲慢的冷哼道:“竖子不足与谋!老夫懒得理会汝!”

二狗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只笑得王厚面皮发窘,只得以袖遮面,伏在马背上装死狗。

一行人迤逦而行,不多时便抵达了岐山义军大营。

相比于不久前,如今的岐山义军大营已经冷清了许多,比如曾经熙熙攘攘的数万民夫,大都早去得申阳界之中。

众人只在营中休息了一晚,除了中间王厚吵嚷着要见王焕之外,倒也不曾发生甚么波折。

此番镇守大营的主将是杨温,他却以子侄礼拜见了王厚,然后与老将军说得义军的些个打算。

只王厚听说他们这些人发现了一个唤作申阳界的洞天,却要去那处裂土封疆之时,却是忍不住大惊失色。

王厚有些焦躁的喝道:“自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汝等既扩土辟疆,此大功业也!何不报与朝廷,以获荣赏?怎可私相授受,割据自立!”

二狗在一边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老将军何不问问赵宋历代官家敢不敢认?!燕云,辽东,漠北,安南,大理,土蕃,此咫尺之地,赵宋官家尚不能制之,何敢窥探洞天之地也!须知那处亦有大因果,赵官家岂敢纳之耶?!”

王厚一看二狗开口,却就觉得有些头疼,可他又不好视作不见,只好差言而问道:“但不知那申阳界有何大因果?”

二狗道:“昔虞舜、诸夏、殷商时代,华夏有大敌曰鬼方,如后世之匈奴、鲜卑、突厥,今之契丹一般,多有袭扰之。有贤后妇好者,率殷商之军大破鬼方,逐之逃入申阳界。数千年以降,殷商虽去,但鬼方却在申阳界中繁衍生息,延续至今也。”

王厚听得惊异,更惊骇之,却道:“如此诸夏之大敌,尔等安敢招惹耶?!”

二狗哈哈一笑,道:“老将军莫要焦急,且听小子说完。岂不闻先贤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那申阳界其地宽广,土地肥沃,物产丰美,少有灾祸。鬼方之众在那处繁衍生息,安逸非常,早忘了什么是军略之争。

于我等而言,他等恰如圈养之肥豕,一屠夫便可杀之矣。”

王厚叹道:“如此洞天,便汝等吞蚀些地盘,却又如何分割,哪个又作得共主耶?”

二狗道:“鬼方之民多刻毒贪婪,不通教化,行不得我华夏如今之治道。须得学那商周春秋,行诸侯分封之礼,再演王霸治乱之道也!”

王厚听到这里,顿时便明白了二狗等人的打算。

同时他也理解了薛宗等人为何能被王焕那小王八蛋收买了去。

直娘贼!有个光明正大的当土皇帝的机会,谁又能拒绝得了!

老夫亦眼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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