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这年三十一岁,黄宗羲这年三十四岁,而此刻正在朝鲜的王夫之仅二十五岁。
此刻的明末清初三大家都很年轻。
看两人跪下行礼,朱由哲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发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让他们起身。
“太冲,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朱由哲转向黄宗羲道。
黄宗羲之父黄尊素是万历年间进士,天启年间官居中官御史,东林党人,因弹劾魏忠贤而被去官下狱,受尽酷刑而死。
崇祯皇帝继位,在逼死魏忠贤之后开始整治阉党余孽。
当年十八岁的黄宗羲上书诛杀许显纯、崔应元,并以证人的身份出庭刑部对二人的审判。
期间,黄宗羲用藏在袖中的锥子将许显纯刺成重伤,并当众拔了崔应元的胡须回去祭奠自己的父亲。
如此作为,可谓是惊世骇俗。
但崇祯皇帝本来就打算大力整治阉党余孽,拉拢、安抚东林党,于是不但没有惩治黄宗羲,还亲自接见了黄宗羲,赞其为忠臣孤子。
所以,朱由哲说这是二人的第二次见面。
黄宗羲面露感动,“是的,陛下。自上次微臣面见陛下已有一十六年了。”
朱由哲微微点头,又转向顾炎武,“顾炎武,你跟随鲁王在海事司做的不错。”
顾炎武连忙道:“谢陛下谬赞,这都是草民应该做的。”
黄宗羲曾在科举中高中举人,属于官身,因而自称臣。
而顾炎武在屡试不第后不再参与科举,始终是诸生身份,也就是秀才。
但他这个秀才很不安分,不再以科举为业后,便查阅各种典籍,编成了《天下郡国利弊书》。
书中对土地兼并和赋税不均进行了极力抨击。
“有田连阡陌,而户米不满斗石者;有贫无立锥,而户米至数十石者”这句话更是不断得到引用。
朱由哲赐坐,让二人坐下,不必太过拘谨。“太冲,朕听你说江南赋税太重,已到达不可再征的地步?”
黄宗羲愣了一下,随即抱拳道:“禀陛下,确实如此。之前陛下下诏给臣,让臣统计浙东各处田亩、赋税情况。臣发现有些田亩将一年的产量尽输于官,然且不足。”
“有些田亩?”朱由哲抬头问道。
黄宗羲点头,“是,陛下。负担不均是根本问题。田地有富田,有贫田,而朝廷征粮却都是按照田亩数,而不是田地的产量。有些贫田,则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征粮数额的。”
“而且,田赋收的是银子,但田地却不产出银子。百姓为了纳税,只得将产出之物变卖成银子后交给朝廷。其中,商人趁机压低物价,提高银价。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但百姓……”
黄宗羲顿了一下,接着道:“为此交不起朝廷赋税,丧失田地,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江南虽富,但经不起如此重税。”
朱由哲轻轻点头,问道:“那可有解决之法?”
黄宗羲回道:“有。重新丈量天下之田,以田地贫富程度不同执行不同的征税标准。同时,征收田赋以土地所产来缴纳,产五谷者交五谷,产桑麻者交布帛,产杂物皆交其所出。产什么就缴纳什么,不必强求一致。”
朱由哲暗自点头,这黄宗羲确有几分独特的见解,但转头却看到顾炎武一脸的不以为然,心中奇怪,“忠清,怎么?你觉得太冲说的不对?”
顾炎武忙起身,“陛下,我……”
朱由哲摆手让他坐下,“闲谈而已,不必如此,坐下说。”
顾炎武又坐下,犹豫了片刻,先是看了一眼黄宗羲,接着才缓声道:“陛下,草民感觉太冲说的都对,只是难以实行而已。”
黄宗羲明显愣了一下,“如何难以实行?”
顾炎武道:“因为测量土地的是人。同样,定标准的也是人。太冲信吗?如果给田地定级,那无数富田定出的标准都会是是贫田。”
“啊!这……”黄宗羲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朱由哲倒是忍不住笑道:“看来忠清对我大明的官吏可是没有一点信任啊!”
顾炎武忙道:“陛下恕罪。非是不信任,而是人性如此。大明等级森严,人与人的区别甚至比人与狗之间的区别还大。而亲自去丈量、勘验土地之人都是州府小吏,他们又怎敢得罪那些富户、乡绅?而且很有可能,他们本就是那些富户、乡绅的族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愿意把自家的田地定为富田而多纳税呢!”
“而更有甚者。”
顾炎武偷偷看了一下崇祯皇帝,看对方脸色并不十分难看,这才继续道:“而一县一州之中,不可能尽是贫田。为了达到一个标准,他们很可能会把普通百姓的贫田定为富田。那样的话,百姓恐怕更加难以过活了。”
朱由哲沉思片刻,轻轻点头,不得不说顾炎武的考虑的确很有道理。
顾炎武又看向黄宗羲,“太冲刚才所言的第二条,以田地田地缴纳赋税,草民是支持的。虽然这样官府可能麻烦点,但却减少了中间的盘剥,有利于百姓。但……”
朱由哲看顾炎武不再往下说,忍不住道:“但什么?”
顾炎武双拳紧握,此刻手心里已满是汗水,“陛下,草民,草民觉得太冲所说的负担不均是对的,但田地贫富不均只是小问题。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不均。”
黄宗羲脸色微变,似乎知道顾炎武想要说什么。
朱由哲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示意顾炎武继续说。
顾炎武长吸了一口气,好似在缓解自己的紧张。“陛下,大明最大的不均在于藩王、宗亲、官员全部,或大部免税,而穷苦百姓却要以重税,高税来维持整个大明的运行。”
“这天下太不公平。”
顾炎武跪倒在地,高声喊道。
朱由哲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转向黄宗羲问道:“太冲,你出身于官宦之家,本身也是举人,按规定有很大的免赋数额,觉得忠清他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