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秀珠鼻子一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做出极美味的样子来诱『惑』俞修龙。
“好了,我来尝尝这道‘佛跳墙’!”她特意朝着俞修龙所在的方向说。
成秀珠揭开菜罐上那瓷碗盖,顿时鲜香扑鼻,这香味极是浓郁,竟连周围的人也都闻见。“不错不错,这菜有些意思!”她将筷子上的油细细擦干净,去夹罐里的菜。只见这菜既有鲍鱼、海参,又有鸡丁、干贝和鲜菇,可谓是集诸般美味之长。
“咕噜、咕噜……”俞修龙闻着这诱人香味,默默咽口水,将头扭到一边。
“嗯……这荔枝肉晶亮亮的,味道肯定不坏。”成秀珠故意将肉片夹得很高,然后慢慢送进嘴里,闭眼品味,享受口中蔓延开来的荔枝香气。
这下更糟,俞修龙曾在古家吃过荔枝肉,知道其间美妙风味。这时忍不住看了一眼,不禁垂涎丈余,立马低头不敢再看。
成秀珠只吃一片,便又转攻另一道菜,她故作惊讶道,“啊,这就是福州传说中的‘醉排骨’?!”
这道桔红『色』的醉排骨,酸甜微辣,外脆里嫩,在福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爱。俞修龙听她报菜名似的尝,心里十分痛苦,右臂环住耳朵周围,将头藏在臂弯里。
“用咱们绍兴酒腌过的‘鸡茸鱼唇’,咂咂咂……除了酒不怎么样,鸡肉还是挺香的,鱼唇也够软糯。”
“三鲜丝,唔……笋丝好嫩,香菇好滑!”
这时,俞修龙一下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大叫一声,“我忍不了啦!”他再也抵御不住美食的诱『惑』,几步跨回桌前,拿起一条鸭腿便啃。
“这就对了嘛!”成秀珠见他妥协,嘻嘻一笑,将酒杯推到他面前。不料见他还是摇头,蹙眉道:“你……”
俞修龙咀嚼鸭肉,抬手制住她的话,“你只说了不准吃饭,没说不准吃菜。”
“哼!”
成秀珠想起自己说的话,一时无言以对,只得端起酒碗,“不喝就不喝,我自己喝!”
“入口绵甜尾劲悠,人间玉酿在双沟!”
这时,从旁边桌上走过来一人,向她说道:“姑娘一个人喝酒未免太过凄凉,我来与你对饮如何?”
成秀珠扭头看去,见他穿着麻布衣服,相貌普通,原本没有什么好感。但此时听他来喝酒,顿时心中欢喜:“坐,这位大哥贵姓?”
“免贵姓柳,在下柳万是也。姑娘小小年纪却有这般豪情,真是难得呀!”他给自己杯里斟了一杯酒,双手举起,“来,我敬你!”
“来,柳万哥。”成秀珠瞬间将一杯喝干,面不改『色』。
“好,好啊!”柳万见她如此豪迈,也仰头饮尽,将杯底对着她。
眨眼间几杯酒便下了肚,两人皆起了兴致。
“我叫成秀珠,从绍兴来……今天能碰见柳万哥这样的酒友真是太痛快了!”成秀珠笑道。
听她自报姓名,柳万杯子举到嘴边稍稍迟疑了一下,挑眉道:“绍兴?天元成家?”
“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柳万似如梦初醒,笑道,“秀珠,别的不管了,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俞修龙冷眼看着这两人,实在不知饮酒有何乐趣,他默默嗦了一口笋丝,由于嗦的太快,被汁水溅了眼睛,只得放下食物,伸手去『揉』眼睛。可他忘了刚刚吃猪手沾了满手的红油,只觉越『揉』越痛,不一会儿眼睛便红肿了起来。
“啊哟……嘶……”
成秀珠扭头看他,见他眼睛肿了起来,不觉发笑,“怎么搞成这样?”
柳万见状,亦笑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两片嫩绿叶子,示意他擦眼睛;成秀珠将信将疑地接过叶子替他擦眼。
俞修龙有些难堪,闭眼不说话。说来奇妙,这叶子在他眼圈边轻轻一擦,顿时如同水洗过似的,清清凉凉,舒服极了。
“多谢柳万哥,多谢。”俞修龙这下可算舒坦了,欢笑道。
成秀珠也用惊讶的目光盯着他,满脸不可思议。
“雕虫小技罢了。”
柳万又给两个酒杯满上,转而说道:“那日在双沟镇喝过这酒之后,我便再也忘不了了。走遍东南,都没有能喝上这双沟大曲,谁知今日不但有幸如愿,而且还结识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酒友。”柳万又喝一杯,叹道:“唉,实在是妙不可言!”
其实因他囊中羞涩,为了填肚子只能吃些米饭,暂压酒瘾。
“柳大哥很爽快,对我的『性』子。来,我成秀珠敬你一杯!”
两人竟似喝白水一般,一杯接着一杯,没有一点儿停下的意思;俞修龙见柳万脸『色』无异,而成秀珠双颊泛红,不免有些担心,悄悄从桌下伸手摇她的袖子,暗示她缓着点。可成秀珠却丝毫不以为意,仍然和柳万痛饮畅谈。
“秀珠,你别光看这双沟好喝,背后可有故事呢!”酒过三巡,柳万已是兴头大起,扬手道:“说起来隔得也不远,就在万历二十年间。那双沟镇上有一何氏酒坊,取东沟泉酿酒,名为‘东沟大曲’。”
“东沟大曲?”成秀珠一双瞳子里闪着晶亮的光。
“是,这酒坊除了姓何的师傅,还有他的独生女儿芬妹和伙计旭哥。芬妹生得貌美伶俐,而焜哥为人忠厚,做事刻苦。时间一久,两人互生爱慕之心,便私定终身,起誓永远相爱。”
此时有故事可听,俞修龙也不禁竖起耳朵来。
“何师傅知道后,觉得门不当户不对,这伙计怎配我如花似玉的闺女?坚决不肯应允这门亲事,还借故将旭哥赶出了酒坊。”
“那旭哥离开酒坊,生活顿时没了着落,只得靠挖野菜、红薯度日。”
俞修龙一听,这家伙遭人棒打鸳鸯,不正和我一样么?顿时只如自己被人驱赶,一阵酸楚之感涌上胸口,气不过道:“门当户对就这么重要?门不当户不对就一定活得不开心?”
他声音颇有些大,引得周围人又转头看着这边;柳万未料到他如此激动,顿时面『色』尴尬。
而成秀珠则独自喝了一杯酒,默不作声。
“只是个民间故事,当不得真。”
柳万解释道,“这个……农历四月初八这天,双沟西山举行一场庙会,旭哥就去附近的寺庙求签祈福。当他路过西沟崖边时,正好碰见一个老婆婆跌进深沟。他当时想也不想便跳进沟底,把老婆婆给救了上来。见老人『性』命危急,便将老人背到自己茅棚中,像服侍亲娘一样照顾她。”
“他倒是个好心肠。”俞修龙放下了手里的食物赞道。
“在旭哥细心照料下,老婆婆身体很快便好了。临走前,对旭哥说:‘你的救命之恩我实在无以回报。这样吧,我发髻上别有一根金簪,是我当年的陪嫁之物。可我现在找不到了,可能是跌下西沟时失落在那儿了。你年纪轻体力好,去寻找回来变卖了糊口,也算是我对你的酬谢吧。’说罢,她就离开了茅屋。”
“旭哥心想,这东西既然是老婆婆的陪嫁之物,自是意义非凡,变卖当然不妥,我还是挖起来还给她更好。第二天一早,他便带上工具来到了西沟底,也就是老婆婆上次跌倒的地方,仔细挖了起来。可是旭哥挖来挖去折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簪子,反倒是挖到一块青石板。他好奇地掀起一看,登时喜出望外。”
俞修龙问道,“怎么的,上面写着什么?”
“原来,这儿有一汪泉水,那泉壁上还有三个大字,叫做‘西沟泉’。旭哥见泉水如此清澈晶莹,不禁用手捧起一口泉水尝了尝,觉得甜丝丝、凉爽爽的,沁人心肺。”
“咳,泉水而已……我还以为有什么宝贝。”俞修龙听故事听得投入,已将自己化作焜哥,当然希望他挖出宝贝来,翻了这穷苦之身。
柳万笑嘻嘻咂了一杯酒说:“自打旭哥被赶出酒坊后,芬妹便整日在家啼哭,以泪洗面……”
俞修龙想起秋彩,不禁眉目纠结,心头生痛。
“恰巧就在旭哥发现西沟泉这天,她乘父亲不备偷偷溜出了酒坊,前去寻旭哥。也许天意弄巧,她在西沟泉旁找到了旭哥。二人一见面,顿时悲喜交集,紧紧拥在了一起。这时只昕“扑通”一声,芬妹随身带来的一瓶“东沟大曲”掉入了西沟泉中,酒与泉水混合在一起,顿时泉中酒香袭人。旭哥舀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比东沟大曲味道美上十倍。这时这两人顿悟了,我们何不另起炉灶,引这西沟泉水烧酒,与东沟大曲一比高低呢?”
“这主意一拿定说干就干,芬妹取出私房钱来,又变卖了首饰,给旭哥凑足本钱干事。不多久,便建起了一个西沟酒坊,酿出的美酒以泉命名,叫作“西沟大曲”。由于西沟酒坊的酒好,旭哥人也厚道,生意渐渐在当地红火起来。未及半载,名声便超过了开张多年的东沟酒坊。此时旭哥已今非昔比,当上了西沟酒坊的大老板。而何老板年事已高,生意渐渐也不行了。经人一番劝说,终于愿意把女儿嫁给旭哥。这旭哥倒也不计前嫌,决定将两间酒坊合而为一。酿出的酒自然更为完美,因此便定名为‘双沟大曲’!”
“好好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俞修龙听到完美结局,心头十分满意,立时便拍手叫好了。
成秀珠本一直呆在旁边,这时像回了魂似的,又默默喝了一杯酒,竟觉有些苦涩,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秀珠?”
“珠珠?”
柳万和俞修龙都被她这突然一哭搞懵了脑袋,面面相觑。柳万望着俞修龙寻求解释;俞修龙却也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俞修龙将手擦干净,坐到她身边轻声哄她。哪知成秀珠突然转头,趴到他肩上哭了起来,温香之中带着丝丝酒气,煞是醉人。俞修龙和这女孩如此亲密还是头一次,不禁瞪大了眼睛,“这?”
他看了看一桌子的菜碗和酒壶、酒杯,顿悟道:“哦,桌上堆的太满了,没地儿给你趴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