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阖之民，染血三春。
千秋沃地，尽化焦土。
王朝的兴衰有时在短短数年就能被彻底改写，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泗国这个与曾经川国一样有着悠久岁月的古国终究还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且不说皇城重建不知又要需要耗费多少物力财力，单是其中官民兵将等国家精锐殆尽就足以火烧眉毛，眼下全靠着王室仍勾留才实亡名存而已。
罪魁祸首临天俯视苍生，毁灭了一切的他却并没有半点出于人道该有的愧与歉，有的只是在看向洛坤时轻飘飘的一句冷笑。
“这就是选择的代价。呵呵…相信泗国皇帝现在也能明白我的苦衷了。”
闻言，洛坤艰难的抬起了头，那双本该君临天下的眸子里的此刻已经被许轻舟彻底印刻下名为绝望的灰暗，许久之后这泗国皇帝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像是询问又像是自问的崩溃话语。
“朕…朕错了吗…朕做错了吗……”
无关对错，亦无黑白，只论因果而已。
许轻舟不再管他，冰冷的眼睛看回了同样有些崩溃的付子规。
“还有手段吗？”
“我！”
被此一问，付子规惊恐的后退了一步，额头不断落下冷汗。
可怕，太可怕了！
比之从前那个一剑足以斩断天地的男人许孤帆所不同的，是付子规在如今的许轻舟身上更能看到一种将冷血决绝做到极致的疯狂。偏偏付子规不怕除此以外的任何人，却怕像自己一样将他人生死当做阶梯的修罗。因为这种人不会有名为情感或是道德桎梏的弱点，更是能将手段用到令人唾弃的阴狠与恶毒。
有心有信不为人惧，唯无情无义最为之。
“付子规，这些都是你教给我的。狠毒绝情、不择手段…从前我嗤之以鼻，但如今却觉得你当时说的话字字珠玑。”
许轻舟一字一句开始瓦解付子规引以为豪的心里防线，令从来不可一世的他越来越感到窒息与绝望。
许轻舟分明是要让付子规体会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而付子规不等他说完便挥手一斥，仍不死心的怒喝道：“许轻舟！这一局算是你赢了，你赢的精彩漂亮，本仙人无话可说！但你我的决战绝不会在此处终结，等着吧！有你再度后悔的那一天！”
他说着就催动神通，抬手便是一柄巨大弓影出现，瞄准就近的一方地仪驱屏障立刻射出了惊天动地的一箭。
付子规明白，只要地仪驱被射出哪怕一点点缺口，他都自信能靠天下八境的“一步半天下”手段迅速逃离此处。天大地大任由驰骋，之后等他再度振臂高呼重振旗鼓，席卷重来报此大仇绝非难事！
“只要能！本仙人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逃出去，就一定会再毁掉你许轻舟的一切！”
虽然未遭受攻击，付子规仍谨慎至极，躲闪迷惑的步法没有停歇过片刻，手中之弓的射出的辉影更是用尽全力，只盼能够打开地仪驱的一点缝隙。
可不远处的许轻舟却从始至终丝毫未出手阻拦，仿佛根本不在意付子规将这天牢打破一般。
叮！
咔嚓……
终于，在付子规三五十次强而有力的轰击中，地仪驱终究还是被破开了一条细长狭隘的口子，虽然不大却足够逃离，已是大汗淋漓的付子规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立刻动身飞速向着缺口闪身逃去。
此间说来长久，前后时间也仅仅三五息而已，在凡人看来不过就是付子规向着固定一点飞快攻击了多次，却不知这每一箭究竟要耗费多少力气与元气。
但无论如何，此刻只要能逃出去，那么对于付子规来说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许轻舟，等着吧！”
他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那抹诡桀的笑，心中暗暗将日后卷土重来的复仇之心坚定。
他是仙人！不可一世的付仙人！他是天道选定的气运之子，这一次也绝对能够逢凶化吉！
那裂缝近在眼前，甚至付子规都能从中看到地仪驱之外被轰炸过后的疮痍大地。风浪夹杂火药的气息刺鼻，但此刻的付子规甚至想要趴在地上如饥似渴的仔细嗅吸。
“下次见许轻舟！记住！本仙人才会是最后的胜者！！！”
他嘶吼着，在踏出地仪驱的最后一瞬间回过头看向了那个生死之敌，咧嘴狂笑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而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动作的许轻舟在看到付子规的嘴角口语的含义时，突然比之更加诡异的轻笑了一声。
“放心，不会再有了下次了，我会让你后悔穿越到这个世界的。”
下一瞬间，一根根巨大的石柱从天而降，将地仪驱之外团团围上了一圈，强大的风浪以及其蕴含的力量使得原本准备冲出地仪驱的付子规突然被扭曲了回来，随后重重摔回在王宫地表上，弹射的滑行冲击磨损出一条长长的沟壑。
“发生何事？”
“付仙人他逃出去了吗？”
“这又是什么！”
宫内残留之人早已心神俱裂，本是期待着付子规能逢凶化吉冲出去，待日后定然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而再度摔回皇宫里的不仅仅是付子规，还有所有人那颗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心。
众人立刻颤抖着看向再度发生的异变，随后无法相信的死死盯住从天而降的石柱噤言。在惊愕的目光中，每一根石柱上都伫立着十数位身材魁梧高大的巨型天工，而方才被破开裂口处的石柱更为特别，有博学之人看出那竟是早已在世间绝迹的破界石！
这正是用破界石为空间阵法的手段，而将破界石铸就的百米长巨钉作为阵眼用于镇压此方空间，就是为了防止付子规能够逃离的哪怕一丁点可能。
这不是瓮中捉鳖，这是在用无数金铁打造的盅壶里玩弄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的骰子而已……
此刻，在废墟里艰难支撑起破烂身躯的付子规的眼中，许轻舟终于看到了与三年前自己眼中所看到的那个相同的东西。
那是名为无论做什么也无法逃离的绝望……
“付子规，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呵呵，这一幕眼熟吗？”
“你用尽手段却没有赢到最后，一盘好棋终究是被自己的傲慢埋进了坟墓里。”
“没有将我的肉、骨、心、神、魂全杀个干净是你犯下最大的错误，我不会蠢到将给你有尊严的毁灭。我要的是将你的肉骨灰飞烟灭！是要在你的心神刻下不会再想从地狱爬回来的恐惧！我要你永永远远不会再出现于这个世间！”
许轻舟淡淡的如是说完，下一刻就见付子规歇斯底里的冲了过来。
“许轻舟！我杀了你！杀了你！啊！！！”
付子规疯了，从云端跌落泥间，从仙人变成瓮鳖，从愚弄世间变成了万众小丑，这种天地悬殊的落差一时间将他的心理防线撕开了巨大的缺口，崩溃便如洪水般疯狂涌出。
许轻舟笑着抬手随意抵挡，嘲讽的话语不停：“呵呵，鼎鼎大名的付仙人似乎或缺不稳便踏上忘命，这致命的弱点倒要多谢你留给我。”
“许轻舟！！”
这是求而不得之缺，也是向来有着完璧强迫症的付子规所踏不过去的坎。他恨，恨许轻舟夺走了自己曾经疯狂想要得到的女人，也恨就差一点他就能在今日补上这一点或缺。
可万事没有如果……
“你死！！！”
付子规怒喝一声，喋精气精血强行提升境界，可换来的却是短暂的由绝境转到下风，甚至因为方才为了冲破地仪驱的力竭，这股力量并未持续太久便如云烟消散，战斗一瞬间再没有任何悬念。
终于，在未来得及抵挡许轻舟袭来的一记闪击后，付子规被一棍光华瞬间斩断了手臂，随即痛苦的哀嚎响彻王宫之内。
并没有完，许轻舟丝毫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下戏弄般又砸烂了他另一只手臂，随后将付子规以定海神针贯穿身体，死死钉在了皇宫大殿顶端的门匾上，霎时那“乾天殿”三个大字便染上了一层红艳艳的血。
“付子规，这一刻我等了太久，可终究还是让我等到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付子规，许轻舟抬手唤出渊邪剑飞到近前，慢慢刺入了付子规的胸口处，了结这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大敌性命。
但他眼中的地狱并未消散，甚至变得更加狰狞恐怖，只见许轻舟瞳孔一睁笑得邪意无比。
“可是付子规你知道吗？只是死一次的话是绝对不会消我心头之恨的，好好感受这种痛苦经历无数次轮回的真正绝望吧！”
弥留的付子规还没有听清之后的话，下一瞬间独属于许轻舟的回溯神迹猛然发动，原本感觉到意识涣散的付子规又觉得目光中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什么…”
可等待付子规的不是死而复生的救赎，而是一剑又一剑剜肉剔骨、削足断手的极致痛苦。
“不！不！不！啊！”
“没想到堂堂仙人也不过只坚持了两百剑而已，不过这种恐惧才刚刚开始，你的罪万死难赎！”
神迹突然再度发动，痛苦也再度延续。
死而再生，经历两次死亡恐惧的他已经很难再保持最基础的冷静，再又一次的复活之后立刻尝试想要出言求止。
“不要！许轻舟！不！啊！”
“这一条命是为了露水。”
“别再让我活过来了！不！啊！”
“这一条命是为了师父。”
“我求你！我求你！啊！”
“这一条命是为了白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还有雪儿，还有……”
……
“我错了…要我死！要我死吧！”
死与生不断往复，哀嚎声响彻整个王宫上空，所有人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恐惧，只能麻木的看着那个从前登临世界之巅的仙人一次又一次被折磨至死。
直至就连许轻舟都觉得挥剑的手有些疲累，他才停止了回溯，接着毫不犹豫的一剑将付子规的尸首彻底斩成了血雾，彻底毁灭了他复活的任何可能。
世界恢复了雨泪，地仪驱也在此刻耗能殆尽，站在大殿顶端的男子神色漠然，只是看着风离开的方向悠悠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如若自语道：“你们…看到了吗，我报仇了……”
王宫之战，以许轻舟的完全胜利而结束了。
不远处有苏乐笑泪交加，刚想上前去拥抱他，却忽然被孔阙抬手拦下。
“等会再去。”
“可是！”
在看到风雨中那个如此孤独的身影时，有苏乐的心口犯起了疼。她现在很想告诉许轻舟自己在，自己也一定会永远陪着他，只要能够让那个男人可以减少哪怕一点点内心的愁绪，但很显然现在许轻舟的情绪很不稳定。
“先让舟一个人静一静吧，他的心累的太久了。”
孔阙银瞳闪烁，此刻她为自己所爱之人感到自豪，无为其它，只因为他就是他。
可就在此时，有人突然开口。
“许轻舟，你如今大仇得报，剩下的这些人对你来说根本不成气候，不如停了杀心放他们离去……”
开口者是泗国护国将军宋长风，他明白剩下的人今日能否活命全在自己，而眼下许轻舟复仇成功自然也是最佳时间，在此喜事之时如若不说，那等待着在场所有人的恐怕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许轻舟，你还要杀到底吗？”
有人从远处走来，是负责炸毁时之塔的李雨沫几人。
昕紫钗只是默默看着许轻舟，对她这个三年前围杀之战的亲眼见证者来说，在场人都染过许轻舟的血，自然死不足惜。
而姜小小则是欢快的跳到许轻舟身边，抬手又指了指李雨沫手中抱着的昏迷少女洛诗怡嘻嘻笑道：“主人主人，小小抓到了一个公主！嘻嘻…快夸小小！”
看着姜小小无邪笑脸，许轻舟内心之中的净土脱下轻羽。
“嗯，小小很厉害，今晚奖励你一根鸡腿。”
疲惫的话语中包含许多属于为人的复杂情感，也让在场所有人明白许轻舟还拥有生而为人的理性，他们一时间有些莫名庆幸起来。
“好耶！”
少女的欢呼声如同甘露，李雨沫提着的心也放空了些。
“那他们呢？”
“他们？”
地仪驱的光辉逐渐消散，王宫是整个洛城唯一幸土。许轻舟看着与他对视的姜小小，那双眼中的暗沉逐渐坚定。
“如我之恨，骨累川海。”
“非我心者，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