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着那两碗猪手汤的缘故,还是因着久违的同某人在睡前互道了声晚安,总之在公主府的第一个晚上,古灵倒是睡得十分踏实。
一夜好眠,第二日也起了个大早,估摸着这公主府冷冷清清的,长公主大约一时也住的不习惯。
古灵便招来了两名侍女,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日的午饭和晚饭长公主也都是在这府上吃的,只不过那新来的厨子好似也摸不准长公主的喜恶,端上去的十几道菜统共也没被吃掉多少不说,还被主子皱着眉斥了一声“浪费”。
叹了口气,古灵便也没再多问,而是又央着两名侍女带她去这府上的大厨房里转一转。
自己院里的小厨房虽好,但这会却仍是光溜溜的只得炊具而不见食材,若想做些吃的,还是要想法子去大厨房转上一圈,顺些食材回来才好。
府上的侍女这会虽还都不知这位古姑娘的身份,但她毕竟是长公主这么些年里唯一带回府上住下的人,再加上这位一来就住在了这离公主寝院最近的兰茵院里,府上各人自是不敢怠慢,一听她只是想去大厨房里转一圈,再拿些食材回来,便也立马应下了。
等到古灵领着两个侍女取了一堆食材,皆是两手不空的回了院子后,便也发现长公主这会也已经在自己这小院里等着了。
只是她今日面色确实算不得太好,斜倚在廊下的贵妃榻上,见着古灵回来了,也只是有气无力的瞟了她一眼。
想起昨晚的事,古灵这会也骤然有些心虚。
“周姨,您瞧,我刚去大厨房里转了一圈,拿了好些食材回来,正好,我这就去给您做早饭!”
十分心虚的丢下了这句话,古灵立马脚下生风一般的往小厨房溜了,见状,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只得匆匆遥向长公主行了个礼,便也很快起身追着古灵去了。
好不容易脱离了长公主的视线,一路逃也似的冲到了小厨房,古灵也不禁有些懊恼。
照理说,昨晚自己同郁乘风私下会面的事,长公主应当是不知情的,怎的自己方才一见了长公主,就跟做错了事一般的异常心虚呢?
再次叹了口气,望着放在案桌前的一众食材,古灵很快又调整好了心情,撸起袖子就开始做饭了。
来公主府后做的第一顿早饭,古灵做了一道山药鸡丝粥,再加上一道红豆牛乳小卷,搭配脆生生的炒莴笋。
这些家常菜品做起来简单,也不算费时,山药粥益气,其余两样也皆是图一个清淡。
两个帮着打下手的侍女看了这些菜色,心里原本还颇有些忐忑,然而等到硬着头皮将这清粥小菜端到长公主面前,却发现昨日还对大厨房的菜品百般嫌弃的长公主也恍若是换了个人一般,对这些简单的菜品非但没有半分嫌弃,反倒是用的极香,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此刻胃口极好的样子。
忍着心惊,再到一会古灵从小厨房里出来了,长公主也随手招了她过去,这一老一少便如同那市井街头寻常可见的母女一般,面对面围着一张小几,旁若无人的喝起粥吃起菜来了。
当然,古灵也没忘了给这两个侍女留饭,人家毕竟也帮着打了下手的,多做两人份的饭菜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两个侍女便一脸受宠若惊的谢了恩,而后才战战兢兢的又回了小厨房,果然也见着锅灶上还剩了些粥和菜,另还有两个小卷。
面面相觑的两人犹豫片刻,最终也没能抵得过那奶香四溢的小卷的诱惑,十分麻利的就动手盛了粥,就窝在小厨房吃了起来。
鸡丝粥才一入口,两个侍女皆是双眼一亮。
明明算不得太惊艳的味道,却也依然能在入口的工夫就俘获了味蕾。
细碎的鸡丝这会也已经同浓稠的粥水熬煮混在一起,粥水鲜滑中还能时不时品尝到依然带着生脆口感的山药。
很快,剩下的那小半锅粥连同剩下的炒莴笋和小卷也都被两人一扫而光。
而此时在外头廊下坐着的两人,也都是不紧不慢的喝着粥。
古灵才夹了一筷子炒莴笋,就听得长公主突然开口道:“对了,兴文方才差人来过,还一同送来了一条海鲷鱼,说是昨儿同你说好的,我已经让人送去冰窖里头藏着了。”她捧着碗,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又问道“你要这玩意做什么?”
暗暗又在心里给靠谱的蒋管事点了个赞,古灵这才向她解释道:“是昨日蒋管事带着我们去那玉馔楼吃了一道金齑玉脍,我便想着弄上一条海鲷鱼回来,自己尝试着改良一下。”
闻言,长公主这才点了点头,又想着古灵提起的金齑玉脍,顿时也是一阵沉默。
也是这时,古灵才想起来,之前蒋管事也曾提起过,这玉馔楼的牌子还是先帝所赐,只因先帝对这一道金齑玉脍格外偏爱。而那已逝的先帝,自然也就是长公主的父亲了。
想来是提起了长公主的伤心事,古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正搜肠刮肚的想着话,就又听长公主笑道:“想做就做吧,那玉馔楼的金齑玉脍,也早就不是当年吃着的那般滋味了。”
她这会面色如常,仿佛刚刚沉默着还略有些沮丧的人也完全不是她一般,只浅笑着又对古灵道:“正好,我也能尝尝你做的金齑玉脍是个什么滋味。若是做得好,就在咱们自家的酒楼里也摆出来。”
见她如此,想来是不愿意提起以前那些伤心事了,古灵便也顺着她的话,笑着回应:“我昨儿便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万一那玉馔楼的金大厨要来找我算账,周姨您可得帮我拦着他。”
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长公主也终于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放心吧,他可不敢来找咱们的麻烦,你放手去做就是了。”
见她终于不再板着一张脸,古灵心下也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吃过了早饭,蒋家的马车也早已在公主府外恭候多时了。
临走前,古灵还顺道问了长公主一声,见她在府上待着也无聊,便向她提议道,不若今日也跟着自己一同去各家酒楼吃吃喝喝,就当是放松心情了,等到晚上回来,再用那海鲷鱼给她做上一道金齑玉脍,这一天也就不算是太无聊了。
然而长公主也只是躺回了那一张贵妃榻,懒洋洋的回了一句:“你们年轻人自去玩吧,在街上看见什么好玩的,想买就只管买回来,我今日还有正事,就不跟着你们折腾了。”
说罢,她便直接转了个身,只给古灵留了个背影。
见状,古灵也只得应声离去了。
想想也是,长公主本就在泾河县那边停留了许久,这会一回京,想来也确实是有不少正事要忙。
然而古灵也仍还是有些疑惑,要说正事,在她看来,眼下不管是蒋家的产业还是长公主手下的产业,其实也都是由蒋管事一手操持着的,而长公主则只需在一旁看着,在重要关头下了决断,便立马就有人去执行。
所以今日到底有什么正事?
左右想不明白,古灵略一琢磨便也释然了,还是老老实实先跟着蒋管事继续去吃吃喝喝好了,毕竟过了今天,就连她自己也要开始迎接连轴转的忙碌生活了。
皇城。
今日虽不上早朝,武渊帝却也起了个大早。
近来颇为得宠的静妃伺候着他穿戴整齐,而后两人便也坐在一起用了早膳。
席间,静妃也顺口问了一句。
“皇上今日起得这般早,莫不是一会还要见什么人?”
武渊帝近来倒是愈发欣赏起静妃这股子聪慧劲儿了,闻言,也只是微微颔首,这才道:“皇妹昨儿便往宫里递了牌子,只说是有事要求朕,也不知到底是何事。”
闻言,静妃也明显吃了一惊。
“算来长公主已有好些年不曾进宫来了,这一回倒真是难得了。”
听她说起此事,武渊帝也不由叹了口气,“是啊,自打驸马过世,皇妹就再也没进宫来过,每回逢着宫里设宴,差人请她,她都不来,今日倒确实是稀奇了。”
武渊帝倒也没多想,毕竟长公主自成婚后,就一直安安分分的,让她将兵权交出来,她也是不吵不闹的照做;寡居了这么些年,武渊帝也曾提起过,说是想再给她寻一位驸马,然每次提起这事,也都被她一口拒绝了,也因此这么些年过去了,长公主也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只每年蒋家交上来的银子却是只多不少。
想起此前几十年间的种种,武渊帝也不由又叹了口气,这才对着静妃道:“过往几十年间,朕亏欠她颇多。”
闻言,静妃赶忙放下筷子,捧着他搭在桌上的一只手,柔声劝他道:“皇上莫要这般说,生在皇家,许多事本就身不由己,皇上忧心社稷,长公主虽也有牺牲,但臣妾私以为,看着如今这盛世,想来即便是长公主心中曾有怨,如今也都不在意了。”
听得这一番安慰,武渊帝心里果然也好受了些,只拍了拍她的手背,虽未出声,面上的神色却也不再是方才那般的黯然自责了。
见状,安静候在一旁的内侍心中也都不由叹服,静妃娘娘这手段,看着虽没什么出彩的,然而效果确实出奇的好,几乎每回都能哄得陛下开怀。
等到主子们用完了早膳,自有奴才过来撤下空碟餐具,武渊帝又在长乐殿逗留了一阵,这才起驾往前头的养心殿去了。
皇帝的步撵到了养心殿没多久,长公主便也递了牌子,由宫人领着过来了。
这一对皇室兄妹倒是有多年都未如现在这般面对面交谈过了。
望着风华依旧的长公主,武渊帝微微张口,正想缅怀旧事感慨一番,不料长公主却压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等到挥退了宫人,长公主也直接起身行至武渊帝身前,行了大礼参拜,直将武渊帝也惊到了。
毕竟自当年赐婚的圣旨送到长公主手上后,他也是听说过了,当时年轻气盛的皇妹可是单枪匹马杀回了京城,虽没找他这个皇兄的麻烦,却是直追得那许洛都跳了护城河。
此举无疑也是在宣泄她心中的不满。
然而就是这么个倔脾气的皇妹,他还真没见她低过几次头,眼下倒确实是稀奇了。
此时养心殿内再无他人,武渊帝也没有刻意端着,伸了手便想将她扶起来,语气中也不忘假意带了些责备的意思:“皇妹这是作甚,你我兄妹之间,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何必如此?”
然而他到底是失算了。
连年耽于酒色,即便在盛年时他也曾是众皇室子弟中武艺佼佼者,然而到了这晚年,也只同个正常小老头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这一拉之下,跪在地上的长公主身子也分毫未动。
武渊帝正觉有些尴尬,便见得跪在眼前的长公主终于抬头出声了。
“皇兄,这么些年,臣妹几乎从未求过你什么。”她此时虽是一脸正色,然双眼一接触到武渊帝的视线,那双眼中就无端多了许多落寞和戚然,直让武渊帝看了也有些想扭过头去,不敢再同她直视。
“今日进宫,臣妹只求一事。”
闻言,武渊帝叹了口气,“说罢,到底是何事,只要条件允许,朕都答应你了。”
长公主面色仍未有丝毫动摇,眼中神色也依旧带着凄凉落寞,好半天才颤着双唇道:“臣妹想收一名义女。”
武渊帝登时就愣住了。
见状,长公主立马就拉住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急迫的道:“皇兄也知道的吧,我这一回去泾河县小住,在那遇到了一个孩子,我想收她为义女,还望皇兄成全!”
说来武渊帝对他这位皇妹的动向,也确实算得上是了若指掌。
秦昭明返京后,也将在泾河县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皆报了上来,其中就提到过,长公主似乎对那个开饭馆的小姑娘格外关照。
只是当时武渊帝也只当长公主是一时兴起,又因着那小姑娘手艺不错,这才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眼下他这个眼里只剩下银钱的皇妹,竟会动了收义女的念头。
一时间,武渊帝心中又开始琢磨开了。
单论此女身份,倒也算不得复杂。眼下看来郁家虽同严家重归于好,但郁家人此时仍是一介布衣,在这京中,也翻不起什么浪涛来。
倒是那小姑娘,秦昭明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武渊帝不禁摸了摸下巴,这才想起来,秦昭明似乎也说过,此女抓钱手段也颇为高明,再加上有一手好厨艺傍身,就是在泾河县那等的小地方,也能让她将饭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如此想来,让她来接替长公主成为皇室的钱袋子,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望着眼中神色连连闪烁着的武渊帝,长公主自然明白,他这会应是已经将此事利弊算计得差不多了,于是也生生忍住了将要冒出头来的那一抹冷笑,反而更加用力的抓着他的手,神色间也颇有些激动起来。
“就连臣妹的这点心愿,皇兄都不愿答应了么?”
武渊帝迅速反应过来,忙反握住她的手,好言安慰道:“怎会!朕少时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妹妹了,只是......为何非要收义女,不若朕替你挑选一名宗室子弟,收为义子岂不是更好?”
听得皇帝语气有所松动,长公主也终于平息了心绪,面上仍带有戚然之色,却是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道:“臣妹同那丫头有缘,就算只得这么一个义女,也胜得过三四个儿子了。”
闻言,武渊帝只觉她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说说,然又想着长公主这会还在等着自己的一个答复,便也很快调整好神色,轻咳一声,略一琢磨,便低头向着她道:“如此,此事就依你,既然你喜欢那孩子,朕明日就下旨封其为县主。”
见此行的目的终于达成,长公主也一改之前的满脸戚容,而是笑中带泪的凝望着自己的皇兄,复又退开行了个大礼,口中呼道:“谢皇兄成全!”
昔日皇室中最为骄傲的皇女,如今失了兵权和夫婿,就这般跪伏在自己身前,武渊帝心中只觉莫名痛快,随之而来更多的则是对手握大权、可掌他人前程的绝对掌控感。
这些都令他无比陶醉。
他面带微笑,也只有这一刻,他才像是一个疼爱胞妹的兄长般,随手就将跪伏在地上的长公主扶了起来。
“无需谢朕,只要是你能过得快活些,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长公主面上带笑,眼角还未来得及擦拭的泪痕也分外明显,口中说的却是:“得此一女,臣妹此后当然会过得快活些,这些都赖皇兄成全。”
闻言,武渊帝便也哈哈大笑道:“如此,便封她为安乐县主,只望朕的皇妹日后安宁快乐,再无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