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会说，角斗场中的死囚，本就是触犯了帝国法律的亡命之徒。
杀了他们，可以算是为民除害了。
至于蛮族的战俘，对方既然杀害了帝国人，同样也是罪有应得。”
杜克见周防陷入了沉默，又继续说道。
“可是，这里的罪恶，到底应该以谁的标准来判断？
是帝国，是教会，是我，还是你？
以帝国的立场，奥尔丁顿自然该死。
但是从蛮族的角度出发，难道你就不是在滥杀无辜了吗？
以教会的立场，那些死囚之中，未必就没有教会的忠实信徒存在。
既然我杀的是教会的信徒，你杀的也是教会的信徒，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后，站在你我的立场上。
我杀人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你杀人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这二者之间，又凭什么有高下之分？”
“......”
接连不断地提问，令周防沉默不语。
唯有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泛着轻微的涟漪。
过了一会儿，周防终于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然而，还不等杜克重新露出微笑，又见周防手腕一翻，竟是将杯中的茶，尽数倒在了地面上！
“这不是立场的问题，而是代价的问题。”
周防望着杜克，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
“法律和教义，道德和立场，这些都不过是问题的延伸解释罢了。
这件事情的本质在于，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强盗杀人越货，就要付出代价，成为帝国死囚。
战士兵败被俘，就要付出代价，成为别国俘虏。
而我参加角斗，就要付出代价，成为杀人凶手。”
说着，周防将空茶杯放回桌面，重新推回了杜克面前。
叮！
两只茶杯相撞，顿时溅起一片水花，洒在了杜克身前的桌面上。
紧接着，周防的声音回荡在了整个包间之中。
“可是，蜜林镇的居民做了什么？
他们凭什么要为了成全你的目的，付出生命的代价？”
“......”
杜克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按住面前的茶杯，又拿起一旁的茶壶，重新倒一杯茶。
然后，杜克又是伸手一推，将刚刚倒好的茶，再次推到了周防面前。
“大树参天，周围却连一棵灌木都无法生存。
明月当空，夜空中连一颗星辰都无法闪耀。
将军凯旋，战场上同样倒着自己手下士兵的白骨。
照你所说，大树参天就该伐？明月当空就该坠，将军凯旋......
反而该杀吗？”
说到这里，杜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周防抬手接住滑向自己的茶杯，再次毫不迟疑地翻动手腕，将里面的热茶倒在了地面上。
“大树参天，源于自身不断深入地下获取养份，并非单纯来自灭绝灌木的自私。
明月当空，源于自身足以照亮黑夜的光芒，并非单纯来自打压星辰的残忍。
将军凯旋，源于自身反复深思熟虑的抉择，并非单纯来自牺牲将士的无情。
他们的成功，都是用自己付出的代价换来的。
而你，又付出了什么？”
说罢，周防再次将空茶杯推了回去。
杜克接住周防推回来的空茶杯，语气冰冷地说道：“别忘了，之前的事情，是你们主动找上我的？”
“所以，我才从没有提及那只商队的护卫，以及那位马车内的大人物。”
周防淡淡地回道，“那些人虽然同样死在你手上，但却是我们将来，需要共同支付的代价。”
“......哈！”
杜克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再次给周防倒了一杯温茶。
随即，又一次将茶杯推到了周防面前。
“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保证，你将来不需要为此事付出任何代价。”
周防深深地看了眼重新恢复一脸微笑的杜克，也缓缓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这就是你的底牌了吗？”
话音刚落，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安静平和。
杜克回道：“只要你不再妨碍我，我也不会揭露‘梅林’的真实身份，十分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确实是公平的交易。”
周防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附和了一句。
随后，手腕一翻，又一次将茶杯内的茶水倒在了地板上。
接着，周防又倒转杯口，直接将手中的茶杯扣在了桌面上。
“我突然有些后悔，特意跑过来见你一面了。”
周防无视了杜克冰冷的表情，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因为，你和之前比起来，完全没有丝毫进步。
而我只需要凭借自己两个月前的印象，就能够想出对付你的办法了。”
说罢，周防径直转身，朝着包间外走去。
“呵！”
就在这时，周防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冷笑。
“那你要猜一猜，我是真的毫无进步；还是故意让你以为，我没有进步呢？”
周防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说道：“无所谓，纵使你是修道院第一的天才，我也会让你明白，凡人的智慧是什么样子。”
杜克冷笑着问道：“你这是自比凡人，向我发起挑战吗？”
“不。”
周防回头瞥了眼杜克，淡淡地回道：“我的意思是，你将会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智慧，终究也只是凡人的级别罢了。”
“你......”
杜克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过，还未等杜克说完，周防已经来到包间门口，再次回头看了杜克一眼。
“其实，你应该感到满足才对。
我刚刚确实承认了，两个月以前，你是个难缠的对手。”
说罢，周防打开房门，直接离开了包间。
莉娜站在门口，望着周防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杜克，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大人，要不要出手？”
话音刚落，原本一脸阴沉的杜克，竟是瞬间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
接着，放下茶杯，朝莉娜缓缓摇了摇头。
“我来帝都，可不是为了除掉‘梅林’的。
对方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挑衅我。
如果我真的将精力放在了对付他上面，就真的中计了。”
莉娜顿时睁大了双眼，语气震惊地问道：“对方难道知道大人的计划了？”
“放心，不说对方不可能提前猜到我的目的，就算他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妨碍我的。”
“可是......他不是将茶水都倒掉了吗？”
“那只是代表，他永远不接受跟我和解罢了。”
杜克缓缓站起身，来到包间的窗户前，隔着“朝圣河”，望向了对面的中心城区。
“至于眼前的这一局棋，他不会成为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