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众人爱戴的贤德宰相。
当然,他也是秦未泽不共戴天的仇人。
当年便是他暗中指使部下,指证秦未泽的父亲叛国的。
“你有半个时辰,到时间了,我就去进去带你出来。”
秦未泽的声音打断苏安容的思绪,一双忧郁深邃的眼睛优雅的看着她道。
“好,半个时辰足够了。”苏安容深呼吸一口,调整心情,驻足看向不远处黑暗的牢笼。
“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这里等你。”秦未泽体贴的说道,有些不放心的侧目看了看锈迹斑斑的地牢栏杆。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苏安容安慰道,提起裙裾,朝里面走去。
牢房中的光线昏暗,一盏油灯摇曳不定,将苏安容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
秦未泽瞧着眼前的少女渐渐远去,眼神中生出莫名的情绪,更显得神秘忧郁。
狭窄的牢房,只有苏远庭一个犯人。
阴暗的角落里,原本意气风发的苏老爷像是老了几十岁,伛偻着身子将头埋在双手之间。
“爹……”苏安容有些犹豫的,最后还是干涩的喊道。
苏远庭怔了怔,缓缓的抬起头,两鬓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衬托得他越发憔悴。
他惊愕的看着苏安容,张大了嘴,嗓子咕噜了一下,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
各种情绪纷至涌上喉头,苏远庭苍老的脸痛苦的别向墙面,他现在无法面对自己这个女儿。
或者说,知道真相后的他,无法面对被自己活活逼死的发妻。
“你走吧,我不是你爹,也不配……做你的爹。”
苏远庭的嗓音沙哑,想到妻子冤死的模样,痛不欲生的捂住了脸。
他好后悔,为何就迷了心窍,被那柳氏蛊惑,相信自己的发妻会背叛自己呢。
脑海中苏夫人的音容笑貌一幕幕的浮现,她的温柔,她的执着,她的深情,她的付出,令苏远庭再次哽咽。
苏安容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咬住唇,心底生出不忍之情。
眼前的一切,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曾经,她是多么想要狠狠的奚落这个负心的父亲,想要质问他这十几年的不公,想要问清楚她真正的身世。
可是现在,她却说不出这些尖锐的话,她双手不由得捏紧,眼神犹豫而挣扎。
良久,她双眉微皱,说道,“现在后悔,还有什么意义?”
苏远庭此刻最多也就是自责愧疚,可是娘却是断送了一世的情意,赔上了整条命。
“安容,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苏远庭捂住脸的十指间渗出浑浊的泪水,呜咽起来。
“你不必和我道歉,你应该和娘亲道歉。”苏安容心头刺痛,一字一顿道。
苏远庭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沾湿衣襟,面部痛苦的有些扭曲。
苏安容站在一旁,眼神清冷,并没有劝阻或者上前安慰。
她明白若是他真的足够后悔,现在就不会只是在这里痛哭而已,而是早下去陪娘亲了。
苏安容看得太透彻,苏远庭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就是因为他爱得远远不够。
若是他有娘亲一半的痴情,现在便不止于此。
苏安容嗓子发涩,她为娘亲不值,却也无能为力改变已经变成现实的悲剧。
或许,让苏远庭用下半辈子的日子来忏悔,也是对娘亲的一种补偿吧。
“我想知道,当初我是怎样来到苏家。”苏安容再次开口问道,她已经有些厌烦这个懦弱的男人,为娘亲惋惜。
苏远庭猛地一震,哭声戛然而止,他震惊的看向苏安容,“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我并非是你和娘亲的孩子。”苏安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鼻子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酸。
她是多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啊,她无法想象这个世上还有谁比娘亲更加疼爱自己的了。
苏远庭的脸迅速的苍白,颓然的靠在冰凉墙面上,久久沉默。
“我想知道真相。”苏安容再一次问道,眼神坚定。
“安容,我并不是刻意隐瞒,毕竟这么多年来,我都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对待的。”
苏远庭解释道,看向苏安容的眼神显得可怜而诚恳。
苏安容听到这句,眼底满是讽刺,心底压抑的怒火被勾起,冷冷问道,“这么多年,你何时真正关心过我,不大的苏府里,见面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你说,你当我是女儿,在我被柳氏欺辱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我缠/绵病榻,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别说了!都别说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娘俩……”苏远庭痛苦的捂住耳朵,大声喊道。
苏安容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事到如今,苏远庭还是无法完全面对现实。
也罢,那些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她今日来的初衷并非是为了要让苏远庭跟自己赎罪。
毕竟,苏远庭并不亏欠她什么,他欠的是她娘董氏。
她长长吁出一胸中闷气,淡淡问道,“我想知道,我真正的身世是什么?”
“安容,若是我告诉你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世,你可相信我?”
苏远庭痛苦的问道,声音有些颤抖,“那年,我和你娘从江南前往长安城,为了赶路选择去走荒蛮小径,就在山中发现了你。”
“当时襁褓中的你还不到足月,被放在一块巨石的后面草丛里,若不是你的哭声,恐怕我们也不会找到你。”
苏安容听到这里,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无助和孤单。
她抓紧衣袖,咬住唇,缓缓问道,“那时,我身上可有什么信物,周围可有什么人?”
苏远庭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们以为你是过路的行人,遇上了山上的强盗,幸存的婴孩,所以便急着离开。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周围的情况。”
苏安容双眉皱得更紧,果然如同那雍容妇人所言,他们并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可是她的心里又觉得无尽凄楚,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将一个不足月的婴儿丢在草丛中。
这不是等于让她活活等死么。
“安容,你娘她是真的把你当成亲生女儿。”苏远庭真情流露的说道,“她为了你,甚至决定不再要孩子,就是怕会分薄了对你的爱。”
“这也是当初我和她决裂,去娶柳氏的根本原因。”
苏安容心头猛地一颤,想起这么多年来娘亲的疼爱,温柔,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善良又痴的女子!
娘啊娘,这样大的恩情,要让苏安容如何回报!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滑落,如今一切已成定居,她能够做的就是完成娘亲的愿望,好好的活着,为了娘也要好好的活着。
许久后,苏安容止住泪,对苏远庭缓缓道,“养育之恩,苏安容无以为报,日后定会救你从这里出去。”
“那之后,你我之间便两清,再无瓜葛。”
她已经证明了娘亲的清白,而且也让苏远庭认识到二姨娘是什么样的人,相信母亲泉下有知,现在也会心安。
至于苏远庭以后要如何,她根本不想过问。
“安容,我,我还有件事要求你。”苏远庭忽然开口,苍老的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表情。
“说吧。”苏安容停住脚步,问道。
“希望,希望你能够放了柳氏……”苏远庭艰难的说道,连看都不敢看苏安容一眼,声音小得如蚊子叫。
苏安容眉梢染上一层寒霜,眼底生出森冷的杀意。
事到如今,这个无良的男人竟然还想着心如蛇蝎,活活将娘亲害死的二姨娘柳氏!
她忽然十分后悔刚才的话,眼前的男人彻底没救了,他根本不配走出这个地牢!
苏远庭和柳氏就应该在永不见天日的地牢中痛苦腐烂,根本就没有资格见到半点阳光!
“我知道你恨她,可是她毕竟是飘飘的娘亲,我就如今只有她了。”
苏远庭哭泣着,哀求道,“求求你了。”
苏安容嘴角扬起一个绝丽的冷笑,
“恐怕你还不知道,苏飘飘今日便已经风光嫁给李尚书做妾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柳氏,祸害通常是活千年的。”
她声音冷得如同腊月冰雪,继续道,“不过,这次她就算逃过一劫,以后也不一定能够好好活着,因为我绝不会放过她。”
“至于你,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苏安容话毕,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苏远庭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顿时坍塌,张着嘴痛不欲生。
片刻之后,苏安容便和秦未泽汇合。
“回来的很早,还有时间去见另外一个人。”秦未泽说道。
“柳氏?”苏安容皱起眉头,问道。
“可想去看看?”秦未泽又问,似乎能看透她的所有心思。
“好。”苏安容颔首,脸上的伤感一扫而光,精致的五官覆上一层寒冷的怒意。
秦未泽脸上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优雅的指向左前方的牢门,道,“我已经提前叮嘱过要对她特殊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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