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妃生子,可算是后宫这一年来最好的消息了。皇后亲往探视,给小皇女赐名“粲”,并厚加赏赐。
徐太傅与徐贵妃的亲生父亲左都御史徐源也被重重封赏,两家虽已分家,但因老一代关系亲近,还住在一起,半夜周临亲到徐家发恩赏,也是两家同在院中跪接懿旨。
一样样厚礼抬下去,徐家每个人都得到了皇后的嘉奖,众人的喜悦和荣耀都达到了最高点,只除徐贵妃的父兄在听到娘娘生了“皇女”时猛地哆嗦了一下,将头重重磕到了地步。
徐太傅不知究竟,还安慰他们两句,说如今宫里只有一位皇女,论矜贵也不输皇子,又不招皇后的眼,却比生男孩儿更好。徐源听得欲哭无泪,他儿子更是战战兢兢,抖得好似打摆子一般。周临看他们父子快要瘫到地上了,便亲手搀起徐源,对这对父子笑道:“娘娘喜爱徐家小公子,已将他留在宫中陪伴太子了。徐贵妃娘娘也甚是关照他,两位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徐贵妃假孕,他们偷偷往宫里送孩子的事让都皇后知道了,他们能不怕吗?
不过看今天周临的态度和皇后对他们女儿们的厚赐,看来这件事皇后是不想追求,还替他们瞒下了。两父子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敢问那男孩怎样,跟着徐太傅一起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回宫。
大门关上之后,这对父子才放了心,忽地见到徐太傅忽地回过头来,对着他们露出了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庞。
转天上朝,徐太傅就主动辞官,把自己一家的权力都主动交了出去。傅皇后在珠帘之后淡淡笑道:“太傅也太过小心了,本宫与徐贵妃情同姐妹,贵妃在宫里侍奉皇上小心勤谨,为我分了多少宫务,我又怎么忍心令太傅年纪轻轻便致仕?太傅安心回去,不要多想,便是看在粲公主这个后宫唯一的女孩儿份上,本宫也会善待徐家的。”
徐太傅唯唯而退,回头又悄悄进了凤仪宫跟皇后表态,从此将一家子身家性命都绑到了这架战车上。
傅皇后也投桃报李,又亲自去长春宫探望徐贵妃,推心置腹地说了许久话,还看在粲公主的份上赐了她一道恩典——在小公主满月那天,封她宫里那位供奉仙师为玄天法道至德纯合臻炼真人,授护国真人之衔,还将西山道德观赐给他住持。
朝中本来物议纷纷,想要阻拦皇后给这个妖道建祠的,却不想一向端庄贤淑、善于纳谏的皇后在这件事上却一步不退,反而掀了珠帘质问众臣:“贵妃产下皇女,可是于皇家血脉传承有功?可是于皇上有功?可是于社稷有功?她于国有这样大的功劳,皇上也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为了安她的心,给皇上和小皇女祈福,册赐一个真人又算得了什么?将来哪一宫的仙师治得好皇上,本宫就还封哪一宫的仙师为真人!本宫比不得你们这些大臣开口规矩闭口儒家的,我只知道徐贵妃诞育皇嗣有功,就该赏!”
徐贵妃在宫里听了这传言,竟还挺感动,私下里跟祁真人说:“傅氏倒也有点好处,至少挺能成事的,本宫屈居在这样的人底下也算是不亏了。”夸过之后想起初见祁会封时被忽悠的那些话,又叹了口气:“你当初还说我是凤命,结果那凤凰还是傅氏,我顶多就是个孔雀。”
祁真人慈爱地看着她,委婉答道:“娘娘如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仍旧掌着六宫凤印,比之做皇后又差多少呢?贫道前日折损修为为娘娘占了一卦,娘娘福运过人,只要自身不起波折,以后的日子只会比如今更好,公主长大后也会孝养娘娘的。”
徐贵妃看着摇篮里的小公主,低叹一声:“罢了。当年皇上没病的时候,本宫上头压着两个人,又要想法讨好皇上,又要想法斗倒皇后和别的小妖精;现在没了皇上,上头就剩一个皇后,好歹是少了一个……真人出去了以后也别忘了咱们宫里,要常来后宫看我。”
祁真人应道:“贫道自然要常来为娘娘和小公主祈福。”
出了长春宫后,祁真人就低调地到凤仪宫遛了一圈,跟师弟学了学易容绝技,好应付封赐大典。邵道长扮老神仙有经验,当场就给师兄贴上三绺长须,描上长长的寿眉,粘出一双大宽欧式双眼皮,还换了中分长披发造型,顿时把他从年轻俊秀的真人变成了出入乘风的老神仙。
祁真人照了照镜子,捋着长须满意地说:“这样子就够好了,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几位师弟师妹见了我也未必敢认。”
另几位玄炼宗的真人还在别的娘娘宫里当供奉,一时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封赐。后宫里满都是仙佛,都封了国师不可能,若是单封这五个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有猫腻来,也只能先择出大师兄,剩下几位都等皇后坐稳了江山再说。
三位真神仙却还是不够满意,围着新出炉的玄炼仙师研究了一阵子,各自琢磨还有什么要添的。
皇后是千蜃阁高分毕业生,别的不行,化妆打扮却是本行。如今修为虽低,专业的眼光和知识还在,当场凝起一身灵气,给他打了个苹果光。打完之后便觉经脉中灵力涓滴不存,坐在桌边倒了茶水慢慢啜饮,边喝边遗憾地说:“可惜我法力不足,不然本该给你的整个肤色都调成更冷一些的色温,那样更显皮肤白,有气质。”
可惜她们千蜃阁的规矩是传女不传男,不然她真想把这打光调色的后期手法教给祁会封,让他自己随时维持住宛若ps过的完美形象。
邵道长安慰她:“我还有五师姐呢,客户你要是能教就教教她,将来由她给师兄们统一后期也行?”而且依他这个直男的审美看来,打光调色都看不出什么区别,还不如再吊一回威亚,让人看见大师兄会飞,就会觉着他像真神仙了。
晏大仙双手比了个取景框,脑中以祁真人这形象设计起了现场布局,带点艺术家特有的小傲气的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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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册封国师,便是在转天散朝之后。这一早上天色都阴阴沉沉的,有几个坚决反对立国师的老臣还指着天色觐见,说是连上苍也不同意皇后擅封无名野道为国师之举,外面天色阴沉晦暗,便是上苍不满的证明。
徐太傅已投靠了皇后,自然要为她力争。一个眼神下去,他的得意弟子便出来和那些人对骂:“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那又怎么会为了皇后封不封一个国师改变?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信神鬼,怕皇后为妖道所惑,我看皇后此举不过为平衡后宫,为皇上祈福,你们这些读书人才是把神鬼谶纬都念进心里了。这么会看风水,何不进钦天监!”
皇后要封的道士正是徐贵妃宫里的,这一架虽然吵赢了,徐太傅也不免被人扣上一顶包庇侄女,以后宫妇人为首,没有文人风骨的帽子。可他家连假怀孕往宫里抱孩子的事都干出来了,心理素质已锻炼得无比强大,被骂几声毫无压力,就在反对者的目光压力下坦然站着,朝皇后揖了一揖。
“吉时将到,请娘娘宣玄……炼真人上仙。”
皇后朝着他默契地一笑,隔着珠帘叫道:“请真人上殿。”
声音由太监们层层递出,在殿前广场上悠悠扬扬地传了出去。堆了一早上的阴云蓦地从中洞天,一道灿若黄金的光束自云层后射落地面,像是昏暗的天地间忽然天劈出一条明亮的通道,那位穿着素色八卦长袍,留着三绺清须的仙人仙踏光而下。
他脸上打着柔和的苹果光,身在光柱中时只觉整个人熠熠生辉,与那道光束融合成了一体;而在踏出光柱之后,他身上自带的柔光便照亮了地上阴影,一步步拖着身后的光柱越扩越长,化成一道光刃劈开天地,在他身后拖出一条光之路。
再没人敢说他是假道士了。
这分明是真神仙!
难怪皇上昏迷不醒,被诊出肾气衰竭,以致满宫都生不下孩子的时候,徐贵妃硬是生了个健康的小公主出来!
这样的神仙,说不定真能庇佑景国国运昌盛呢!
可惜皇上冲撞的是真龙,已经无德无能不配为君了。若真只是遇上普通鬼怪,有这样一位大德仙人在,早就该能治好了吧?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祁会封缓步走过长长玉阶,带着一地阳光进入殿内,照得满殿如朝霞映入,躬身行了一礼,故意将声音压得沙哑苍老地说道:“贫道封道人,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他在背面打光效果下依旧明亮柔和的脸庞,满意地笑了笑:“道长有礼了,请道长上前受封。”
有太监唱礼,引导祁会封一步步行礼,接过了象征天师的法袍和拂尘、宝剑。不用背经、不用考试,祁会封自小太监手里接过度牒那一刻便成了国家承认学历的正式道士,还受了护国真人封号,成了庇护景国国运的国师。师门数代祖先汲汲追求的事,到了他这一代终于成真了。
他双膝跪倒,对着皇后行了一重大礼:“多谢娘娘厚爱,贫道自当不负皇恩,每日为我景国祈福,求上苍庇佑国运,庇佑皇上、皇后娘娘与太子、公主身体康泰。”
“本宫在西山为真人准备了一间道观,真人可在彼处清修,开宗立派,平日也可随时出入宫廷,为皇上和宫中妃嫔祈福。”皇后向下打了个眼色,周临便连忙过去扶起他,从小太监手上拿来一块出入宫廷的令牌,殷勤笑道:“真人若有事,随时可以入宫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说,还和您住在长春宫里时一样,不需拘束。”
他不敢细看那张自生华光的面庞,只浮光掠影似地看着,竟完全没认出眼前这位玄炼真人就是出入宫廷多年,还曾被他亲手安排着□□在临清宫里的祁会封。
朝中大臣离得远,方向又不对,更是认不出来,这场册封大典顺顺利利完成,玄炼宗的妖道祁会封便在殿前洗了一水上岸,顺利完成了从前朝亡国妖道余孽到本朝国师的转变。
大典结束后,宫中便安排车驾将他送到了西山道德观,正式主持一观。
他晋封国师之后,宫中竟有几位道长前后辞了供奉之位,说是得知玄……炼真人能使阴天放晴,引日光逐身的本事后,觉着自身的道行不足以为皇室服务,主动要投到他门下学些真仙法术。
几位娘娘自然舍不得,但他们也说“只是去学些本事,待有了法力自然还要回来服侍娘娘”,她们也慢慢想通了。现在宫里宫外都是皇后做主,皇后又这么宠爱徐贵妃,让她比当年皇上在时还风光。如今她们巴结也没机会巴结上徐贵妃了,倒不如放了宫里的道长出去交好两位娘娘都喜欢的天师,将来说不准也能在娘娘面前得些好处。
“来日娘娘但有诏命,贫道自然还是要回来的。”
这几位道长都十分真诚地做了日后再度入宫的承诺,出宫之后便即上了西山,到道德观求见玄……炼真人。
知客领着他们绕过香客众多的前殿,从后院进了国师所在的小院。院门紧闭,院内方丈的房门却是开着,里面对坐着三位神仙般俊雅出尘的真人,目光朝着门外,迎接他们的到来。
数日之后,国师真人便上了朝,奏请皇后允许他取了自身封号头尾两字为名,将西山“道德观”改为“玄炼观”,并收几位宫中主位娘娘送来的仙师为弟子一道修行。皇后当场允准,并大气地说:“本宫与各宫妃嫔皆如亲姐妹一般,令她们宫中供奉的仙师给国师当弟子却是差了辈份,不如请国师代师收徒,只将他们看作师弟就是了。”
祁会封躬身谢恩,与殿上的皇后交换了个眼神,各自露出一丝含意深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