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醒了,邵客服就打算继续完成工作。他从娃娃屋里踏出去,跳到空中看着晏寒江,叫了声“晏兄”,等他把自己变回原形。
他的脚再度踩到了实物,却不是他预想中的土地,而是柔软微凉的掌心。
这条街上的空间被帘幕般的气根分割成了小块儿,风透不进来,植物蒸发的水汽又闷又热地裹在人身上,这样赤着脚站在凉凉的手心里是很舒服的。
可是这么小的身子行动实在不方便,邵宗严拍了拍戳到自己下巴上的手指,坚定地要求:“晏兄,你快把我变回去,现在这样子我看人都看不全,连客户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晏寒江摇了摇头,严肃地说:“不行。你没有衣服。”
人类可不像妖修那样,化形之后一身皮就能变成合体的衣裳,现在这身小衣服只要他一变大就会绷成碎片,然后……这片空间里所有的人都能看见一个光溜溜的道士了。
他的指尖仍是贴着邵宗严的脸蹭,又顺着领口往下滑了一小段,仿佛暗示他恢复正常体态之后就要变成“光溜溜”的样子。
好在这时候众人都忙着对抗四面冲来的进化兽,试图榨出自己的异能,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点小动作。邵宗严轻咳一声,悄悄拨开那根捣乱的手指,强行改变了话题:“这是什么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怪物?后面那些都是晏兄救下的人吗?”
晏寒江这才想起客户来,回手一抓,便把还在到处帮忙的施唯深抓了回来,拎到邵宗严面前介绍道:“这便是本次求援的客户了。他一定要你救他,你又在定中还没清醒,只好由我暂代工作。”
邵宗严摸了摸他的手指作安抚,又对客户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妖艳得不像良家道士的笑容,说出了施唯深期盼已久的那句话:“您好,尊贵的客户,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就是这种感觉!
虽然没在最危险、最期盼客服救援时听到这句话;虽然客服也没抱着他的头让他躺在膝枕上;可是听着小小的客服用比视频里更清软的声音说说出这句话来,他就深深觉着,这游戏买得值!
被异兽追杀,还差点被触手植物卷走,那也值了!
施唯深感动地抹了抹眼皮,恨不能立刻抱住小客服抒发激动的情绪。可不等他说出什么,晏寒江用他听不懂的话夺去了客服的注意力:“这个世界正遭受末法大劫,诸般大道崩解。碎裂的大道之力会沾染到世间生灵上,使它们发生变异,拥有修士般的力量。这个世界的人同样也在变异当中,通过杀伐可以激发他们身上沾染的大道残韵,所以你不用太过沾手战斗的事,多战斗对他们自己好。”
他一招手,那只没了脑袋的巨蛙也落到了三人身边,腔子里的血都流干净了,顶上露出白生生粉透透的净肉。他把邵宗严放在自己肩上坐着,一挥手将蛙袖了,瞟了一眼施唯深:“客户你去招呼后面一下,行进快一点,别为了已经追不上他们的妖物浪费时间。”
不,为什么就算有了客服,他也没享受到该有的待遇?家属代班简直太不人道了!他要求客服单人救援,不要家属!
抱怨归抱怨,看着团在一起还没有自己手掌大的客服,他也不舍得真让他看什么活,老老实实撑着伞穿进人群传话。晏寒江徐步前行,抬手撕开了前面一片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气根和藤蔓,把斩运刀递到邵宗严手上,让他试着应对迎面扑来的飞鼯鼠。
这把刀是按着正常人尺寸筑造的,邵宗严现在这个小身板儿整个加起来还没有刀柄大,双手接是接过刀了,可是只能僵直地抱在胸前,稍微一动就怕它要掉下去。
哪怕是他运用反重力力场强行让刀飘了起来,刀太大、手太小,抱住也不好用力,砍下去的力道总是轻飘飘的。那把刀在他手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气玩具,两膀稍微用力偏着一点,或是刀刃磕碰到哪儿,就会晃悠悠地打偏甚至从他手里翻出去。
晏寒江随手打发了撞来的东西,夹着刀刃又给他递到手里,教他用真气代替双手控刀,用神识代替眼睛看那些怪兽,并非常严肃地问他:“等你修为高了,有朝一日遇到那些和人类相比就像是这些怪兽和现在的你相比身高差那么大的洪荒异兽,难道你也能变大?你现在都筑基了,要彻底改变从前凡人的战斗习惯了。”
谆谆教诲,说得邵宗严非常惭愧,坚决表示:“晏兄你说得是,我一定练会这样杀敌,不再要你把我变回去了。”
对,不急着变回去,这样多好。晏寒江帮他擦干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撕下布条在脑后高高扎了个马尾,然后低下头在那张小脸上亲了一下。
邵宗严半张脸都给他亲到了,闭着眼在他唇上拍了拍,小声说了句:“别闹。”
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恰好能让后面的人跟上,还有时间给他们练习和异兽战斗。因为答应了客户的要求,他们这一路不是直奔传送阵,而是先拐进了几个小区,救出了那些咖啡厅成员的亲属,也清理了许多包裹着单元楼的异常植物,救下了那些困在家里等待救援的老人和孩子。
那些人遇到他们就把他们当作军队派来的救援者,见面就抓着他们的手大哭着感谢。晏寒江自是不理这些俗事的,施唯深倒因为自己能打,还略有点指挥战斗的能力,隐然成了这群人的领袖,不知出面安抚了多少受困者。
那些人跟他诉苦时,也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电台里广播过多次,军队已经从军区开进了城市里,准备到小区来救人,要求各地居民尽量待在室内,等待救援人员上门。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消息。无论在哪个世界,出了这么大的事政府都得准备救援。施唯深倒是松了口气——他叫的客服顶多把他送出这个世界,是不会管后面的事的,能把这些人交给军队,不至于让他们无依无靠地被抛在这么个鬼地方,他就放心了。
但也有人不放心。几名激发出异能的人激烈地喊道:“军队要是管我们的话,怎么现在还不见人?这些人是有人来清了杀人藤才能安心呆着,我家那边可没有这样的人,说不定根本没有进化者!我不信别人会去救援,还是自己回去看着他们才安心!”
这么想的人并不在少数,当场就有几个人应和他们的呼声,决定离开这个行动又慢、不能战斗的人又多的队伍,独自行动,回去救自己的家人。
另一些同样被救援的人却看不惯他们有了异能就翻脸的模样,压抑了一天的恐惧和郁闷险些借着这引子发泄出来,差点在一大片生着寒光闪闪的锐利尖刺的含羞草旁边打起来。
劝架的施唯深都差点被他们扔到含羞草吃人的叶子上。
这事一出,客服可受不住了,一道雪白的刀光从两拨人之前横劈下去,将地面斩开一道深达数米的可怕裂隙。两边的泥土翻卷扬尘起来,扑了那些人一头一脸,也压灭了他们的怒火和战意。
弯刀在空中飘浮,上面站着一个轻盈又娇小的娃娃般的人类,转着身子扫视过每一个人,严厉地说道:“我本不想管各位谁去谁留,可是你们的战斗险些伤害到我们游戏的客户,这种事可一不可再!现在谁要走只管离开,不想走的人不用管他们!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愿意跟着我们的人,也不会姑息任何一个伤害到我们客户的人!”
施唯深又一次感受到那种仿佛一道光照亮了全世界,而他自己正在那道光照耀中心的美妙感受,恨不能当场躺到客服的膝盖上。
可惜客服现在太小了,旁边还跟了个态度特别不好的家属,别说想躺客服的膝盖,就是想让客服躺他的膝盖都不成。
施唯深失落地叹了口气。那些被压住的获救者也失意地叹了口气。
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多强的力量,未来能有怎么样的前途,可是看看地下那条沟——他们自以为强悍的力量,连个巴掌大的小客服都比不了。
邵道长露了这一手,就连主动要救脱队的异能者都有些后悔了。他们不是咖啡馆里那批人,没经过施唯深的洗脑,遇到危机时又总是忙着自己战斗,对客服和家属的强大没有那么直观的感觉,所以才能轻易提出脱队要求。
现在他们见识到了对方真正的实力,也悟到了这个队伍臃肿散漫到这地步为什么也从没有受伤过。可是现在想明白也晚了,他们面前那道刀痕就是提醒,他们已经没权力再跟上这个队伍了。
队伍分化了一次,少了不少年轻悍勇的异能者。剩下的人虽然心齐,但因为战斗力强的人走了不少,不可避免的,前进速度也放缓了许多。而且在茂密林荫的遮掩下,天黑得比平常更早,他们索性就在居民区附近的酒店里住下,顺便救了困在酒店里的经理和服务员一干人等。
酒店的玻璃也被打碎了不少,但裹在外面的大型藤蔓被斩运刀压制住,变回了不能攻击人的普通藤蔓。这种藤蔓本身又对异兽有威慑作用,有它们防护,这一晚上倒不必担心有动物穿进窗户里吃了。酒店经理服务员们对这群救了自己的人十分热情,主动拿出她们在异变之初积存下来的水给他们洗脸洗手,还给他们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虽然宾馆已经断了水电,又闷又热,可是战斗了一天后,他们还能有热饭热菜吃,能躺在软软的大床上,这就已经够好的了。
过得更好的还是施唯深,他终于像自己羡慕了多时的方励上校一样,吃上客服亲手做的菜了!
进了宾馆之后晏寒江就拿出塑料袋装的水扔给施唯深,又把邵宗严泡在吃饭的小碗里,亲自给他洗头洗身子,玩得不亦乐乎,自己则进浴室倒了一大缸养鱼的水泡浴。
三人洗痛快之后,厨房里做饭的人也都走了,他们正好处理那只角蛙。晏寒江独自一个人占了一整间厨房,就在一大排炉灶边上拎出角蛙来切块剔骨,徒手撕下滑溜溜的厚实蛙皮,干得竟也是十分熟练利落。
跟来看热闹的客户扶住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晏寒江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兴趣再搭理他,邵宗严便代为回答道:“晏兄不大做别的菜,但是水煮鱼做得极好,切鱼片非常利落。”
这么说,剔青蛙和切鱼片好像也有点异曲同工的地方?他蹲在旁边认真看了好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人家家属就乐意给客服做饭不乐意给他做而已,说得客气一点,他还当什么真哪!真是单身太久了连这点都不懂了!
虽然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可他还是坚持不走,誓要吃到第一口刚出锅的热蛙肉!
刚剥好的蛙肉粉嫩剔透,大块的肌肉被剔下来扔到桌子上,邵宗严便慢悠悠地飞过去,用真元控制菜刀切肉。反正这肉也切不成小牛蛙那种半个身子两条腿的形状,蛙肉又嫩滑,不用切太小块,索性都切成厚实的滚刀块,吃一口是一口的。
他就站在刀背上,随着刀一上一下,一刀落下,还要用真元控制肉块翻个面,忙活得抬不起头,嘎哒嘎哒的竟也切了一大桌肉块。
切完肉块,还要切土豆、莴笋、芹菜、葱姜蒜之类的。晏寒江还在扒蛙皮、掏蝗虫肉,帮不上什么忙,施唯深自己在旁边干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了,狠狠心亮出爪子,凑过去说:“那个……你脖子累不累?你先歇会儿,我替你把葱蒜剥了。”
他平常完全不做饭,就是想上手帮忙也只能干点这种可有可无的活,一边剥蒜一边惭愧地想着:以后回去还是练练做饭吧。
等他的蒜剥好、葱去皮,邵宗严那边已经切好一面板菜,炸透土豆条了。他平常打仗时也挺利落的,一做饭简直笨拙得自己都看不下去,忙把东西都递上去,看着邵宗严提起刀把后面的小环,用大刀刀面拍碎蒜、切断葱白,连同切成大块的姜、调料罐里现成的辣椒和麻椒一起拢到空中,控制着它们跳进锅里用油爆香。
整个过程就像是在施法一样,他恍惚觉着接下来出锅的得是粘糊糊黑乎乎味道特别恶心的魔法药剂。可是不是,随着油面上的黑烟升起,葱姜蒜被煸出了极香的味道,然后邵宗严就拖着一把大勺跳到了辣酱罐子上,深深铲进去,抓着勺子往外拉。
他连忙凑上去叫道:“我来我来!”握着勺把挖了满满一勺,问道:“这样够吗?”
“够了。”罐子边上的小客服看着他笑道:“想不到你挺能吃辣。”
“当然能!”这么可爱的小客服夸他能吃,不能吃也得能吃啊!他咣咣地挖了几大勺辣酱扔进锅里,赶在客服跳到锅边上之前拿起铲子说道:“你别动,你看着就行,我来我来。”
他抓着铲子不分上下地铲了几下,就被身后赶来的家属抢走了,人也被赶到空场上的蝗虫腿边上。家属冷漠无情地说道:“你把里面的肉剔出来,这个我来弄吧。”
客服也落在家属肩上,含笑附和:“你不会做饭,小心烫着吧。那个腿不想弄就别弄,一会儿我剔肉就行。”
那怎么可能行。施唯深一边掏肉,一边再度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是个花式被虐的单身狗,身后那对客服和家属只管他的身体不受到伤害,绝不会在意伤不伤他这颗脆弱的心灵的。
他抽着鼻子挖蝗虫肉,挖着挖着,忽然觉着空中的味道不对了。不是之前那种寡淡又呛人的辣味,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鲜香,中和了过份的辣,有一种润滋醇厚的感觉。
他听到客服家属用一种饱含温情的声音说道:“这个肉见热就熟,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客服小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挺好吃的,就是辣有点重,不过晏兄你也不怕辣吧?你尝尝这块……”
“我也要!”施唯深猛地摔了那块光滑的蝗虫膝骨,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锅边,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渗满红油的雪白蛙肉,狠狠咬了一口。
烫掉舌头的温度和辣味同时爆开,他的眼泪一下子激了出来,捂着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红着眼眶到处找水降温。
邵宗严怕他烫出个好歹,连忙从法宝囊里搬出一锅清水给他,他却拼命摇头,硬是抗着冷水的诱惑将那块蛙肉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抹着眼泪,痛苦地说:“好吃,原来蛙肉是这个味儿的,幸亏刚才没喝水,不然冲淡子就尝不出味道了!”
忍过了刚入口的热烫和辣意之后,他竟嚼出了丝丝蛙肉本味的鲜甜,肉质细嫩滑润,比他这辈子吃过的什么高级料理都好吃!他狠狠灌下半锅水,冲向桌边装好盘的蛙肉,勇敢着忍着辣味在舌尖和嘴唇上烧出的疼痛大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