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将季布做了汉家的官员之后,终于遇到一位拒绝不了的人。是张良。
张良说:“这里是千金之资,求季将军一个诺言。”
季布关门:“我已经心灰意冷,你去求别人吧。”
来人:“这个天下,并没有第二个人一诺千金,兹事体大,无论如何不敢随便求别人。”
季布看着他:“张子房,项王死后我竟然与你同朝为官还不够,竟然还要为你办事吗?”
张良:“季将军慷慨豪迈,言出必行,任何庙堂都需要季将军这种人,而我,实在不配与君子为伍。是我要离开,所以才不得不托付。”
季布:“如果有事情。你都劝不住,只能走,作为一个从楚投汉,用来给汉王仁义做招牌的人,这位先生以为我真的合适?”
张良沉吟:“请将军在朝堂上挡住进攻匈奴的命令,是太为难将军了。他转身走掉。”
他早知道这种事可能性不大,他在思考这样的嘱咐还能有委托谁呢?
忽然听到背后说:“站住!成交!”
张良都没有回头,生怕一回头那人就反悔。
季布:“自从有个死人把报恩的价码提得那么高之后,我的恩人就没有办法报答了。”
后来,汉家朝堂上,刚死去阏氏的冒顿单于遣使者送来一封言辞极为不敬的国书给吕后,上面写道:“孤债之君,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意思很明显我老婆死了,你老公没了,不如咱俩成亲如何?
吕后当然大怒,群臣激愤,樊哙说:“我愿意带着十万精兵,横扫匈奴。”
中郎将季布出来喝道:“樊哙可斩也!当初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还被困于平城,今哙如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这是当面欺君!”
最后吕后决策,给冒顿回信说:“感谢单于还惦记着我们呐。不过我们这儿有什么可以招待单于您呢?想来只有雄关万山、兵马甲士可供一观吧。单于一定想来游玩,诗书雅颂都没啥意思,只有将土们陪您“游猎”。我年老气衰,发齿脱落,但是要打猎,还是乐意跟大家一起娱乐娱乐!”
后来大家称赞季布有胆有识,后来人也说不避任何危险也不顾身份,只关心家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完成一个诺言。
……
若干年后。
吕雉看着病床上的刘盈。
大夫哆哆嗦嗦地说:“皇上毫无生志。”
毫无生志。
为了儿子,吕雉什么都肯做,为了儿子,她咬牙活过楚囚,活在冰冷无欢无爱的汉宫,可是儿子最恨最怕的人却是自己。
人世间最好地难道不是这个九五至尊地位子,吕雉不惜满手血污,不惜背负千载骂名把这个牢牢抓住,给唯一地儿子。
可是,刘盈现在宁愿死。
吕雉把被子给刘盈拽一下,就像小时候照顾他那样。
不想刘盈下意识的躲开,近乎惊恐地看着吕雉那双带着茧子地手,似乎那不是一双母亲的手,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
吕雉无可奈何又缩了回来,柔和地说:“盈儿,你好起来,好不好?好起来,才有力气怪娘亲,是不是?”
刘盈:“我不怪你,都是我自己太没有用,太软弱,才逼迫地娘亲为了保住我地位子,不得不这么狠,不然死无葬身之地地就是我们。”
吕雉的眉头终于略略松了一下。
却听刘盈继续说:“我以前只知道强者是威胁,现在才知道弱才是罪过。如果我像父亲,像始皇帝一样强,娘亲就不用担心任何人能威胁我的王位,这样,他们都能活着。……可是那么多事,不管是为什么做的都是做了。韩信,那是娘亲的恩人,不是他袭彭城,项羽不可能答应交换人质,娘亲您如何回汉?还有殷姑姑,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回护您的人吗?还有彭越,还有英布,大汉不是我们打下来的,是他们打下来的,还有戚夫人和如意弟弟……,刘盈又打了一个寒战,问:母亲,做了这些事都不用付代价吗?”
吕雉:“只要你和姐姐都可以好好的,付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刘盈无尽悲哀指指自己:“母亲,你还不明白吗?我……才是你要付的代价”
……
刘盈的坟前,吕雉命令随从们远远跟着,她一个人默默走着,走着。
附近有百姓路过,奇怪的看看她,转身自顾走掉。
吕雉听到吱吱呀呀的车碾过马路的声音,几乎是本能的提醒一句:“车辕要坏了。”
过路人停下检查,修好,不停的对她道谢,说:“夫人真是一位好心人。”
吕雉一愣,好心人?这么简单就可以做一个好心人。
自己都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个好心人,会为路人取水,会为邻人方便,会为夫君的朋友金钗当酒,会照顾舅姑,会抚养儿女。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就只剩下一个词了,那就是:恶毒。
她仰头看着漫天云舒云卷,轻轻说:“这个汉家不知道有多少词语说形容女子,轮到我,就只有恶毒。”
可是谁知道做一个恶毒的女人也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
她抬头看着长陵,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多么像顺着黄尘古道一直走到沛县当年的街上,街上一家四口,儿女拉着父亲,母亲紧紧的攥住钱袋,生怕被父子三人闹得没钱买粮。
她真想有一条路通往沛县当年的田埂,她在劳作,一双儿女在身边跑来跑去,有过路人渴了求水,吕雉把仅剩的水递过去,满面尘灰的巨人说夫人大贵之像,又看过儿子女儿说,夫人大贵是因为儿女,那时候一天中的事情很少,吕雉就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大事说给丈夫,刘季那种人就当真追过去,回来告诉她说:“那人说了,你们能富贵都是因为我啊……”
那时候她只觉得路人说了一句吉利话,她觉得刘季又吹牛,以至于她都没有问问,富贵的代价是什么?
……
北军大营。
周勃单骑而来,手里拿着从吕雉的儿子吕产手里骗来的虎符,一声断喝:“拥刘氏着左坦……”
当年彭城后周勃去像韩信求救,见韩信不肯出兵救刘邦,大汉:“愿救汉王者右袒”……结果有动手的汉军弟兄还没有解下衣衫,就被刀架在了脖子上,韩信揶揄自己的话又响在耳边:“周勃将军,我若是你,我会喊左袒,因为汉服为右衽,左袒比右袒方……”
果然。
这一次,周勃成功,灭了诸吕,安了刘氏江山。
周勃:“我恨了韩信半辈子,没想到是我阴差阳错为他报了仇!”
长陵。
周勃痛哭:“季兄,你说安吕氏者必勃也,你没有错,是我,都是我,可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杀了你的孙儿啊。”
“……盈儿,周叔更对不起你,你的骨血一个都没有留下……我不会有好报的………可我只是想对得住汉家江山,对得住我们拼命打下来的江山……”
“父亲为了汉家天下无数次出生入死,弄得一身是伤,命都没了几次,到头来竟然还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吗?悲痛中的周勃闻声,看到年轻的周亚夫。
“太好了,他们这一代总算不需要上战场了,”周勃那时还这么想,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事与愿违,眼前的少年终究也成了汉家名将,命运也是一样的浑厚苍凉。
此时眼前少年明媚鲜艳,犹如朝阳。
周勃握住腰间宝剑,那把剑韩信死后归了吕禄,灭了诸吕后又到了他手上。剑的主人在拜将台上也是如眼前少年一样的年轻。
“以后整个太尉府都是兄长的,我要一把剑,父亲再三不给。”年轻周亚夫看着那把剑说。
“长安有那么多新型的宝剑,你不去买,怎么就偏偏看上这把?这把也不新啊!也不够锋利!”周勃不解。
“说不上,我就是看着喜欢。”周亚夫坚持。
……
曹参在齐国那个他留下的那条各种人员混杂的街。
官方的理由记载在史书里,说要怎样怎样,让小人坏人什么的也有个去处。
但实际上,他是留给自己的。
他经常去喝酒。
他早已经不是战场上那个来去如风,飒爽英姿的曹将军。
现在的齐王刘肥一次特意把他请去看士兵操练。
因为曹参在,所有的士兵表演得格外卖力。
队列、格斗、射箭、攀爬……
每一项都看得人惊心动魄。
只有曹参眼睛都不抬一下。
是真的吸引不到他。
他平时习惯的点兵场任何一次都要比这个更加井然有序气象万千。
本来他以为那可能是他一辈子的日常。
齐王刘肥看他一直连表情都没有,终于忍不住问:“参叔,你到底要看什么?”
曹参抓起来一坛酒,一口气喝下去,然后把酒坛从高台掷下,他说:“我想看韩信点兵,这个世上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