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整理了一夜的数据,再加上这一次的消耗,楚军的数量应该消耗到了十万人了。
虽然还不到韩信的理想数字,但只能做到这样。
就这还是汉军觉得会来的情况下死命拼消耗下来的。
汉军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联军不来直接掉头跑。
刚把战报整理完,准备送给汉王,张良抬头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没想到今天第一个来找他的人是汉王妃。
吕雉此时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女子风华正茂的时候,可是苍白憔悴,眼角细碎皱纹,鬓边微微霜花时刻提醒着别人她受过的苦难。
吕雉自从回来,一句话也没有跟汉王说过,只跟夏侯婴道过一次谢,谢谢他彭城之后马车上救过自己一双儿女。
她不是多话的人,换别的女子如此经历,诉苦也要诉三天三夜,她没有,她坚韧而沉默。
不过,若是有士卒询问楚军的情况,不管谁问,也不管什么,她都回答,答得详细而又具体,即便有些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再有人问她依旧没有半分不耐烦。
而她自己有事,宁愿来找汉王的亲信,也不跟汉王说一句话。
这个被命运安放在汉王妃位子上的女子,被苦难磨损了韶华,又被汉王伤透了心。
而汉王的父亲刘老太公自从回来眼泪就没有干过,但凡有人靠近就只会朝吕雉身后躲。
听说临回来的时候抓住囚房的门哭着喊着不肯放手,说他不敢回去,说回去刘季要拿他做肉羹。
张良揣测这汉王妃来这里的意思,安慰:“王妃别着急,战事告一段落,大王一定会尽快送娘娘和太公回栎阳的。
吕雉摇头:没关系,晚一些回去又有什么关系?我在楚两年零四个月,对楚也有所知,这些时日有汉军兄弟们询问楚军详情,我也能告诉他们。
那些经历,不用想也知道痛苦至极,只怕是她现在最想忘记吧,张良心有不忍,提示道:“娘娘是汉王妃,若不愿意说就不说,没有人可以勉强您。”
吕雉:“没有关系,我可以说的,我想着他们对楚多了解一份,也许就会少一份伤亡。”
汉王妃竟有如此胸襟。
难怪她被扔在楚营的这么多年,汉王根本就没有担心过她,汉王识人之能远胜旁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根本就不是需要人担心的人。
吕雉轻轻说:“我今天来找先生不是问什么时候回栎阳的。是想让先生跟汉王说一说,别让汉王因为这一败灰心,楚也快撑不住了。”
她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来一包布帛,上面划着图形,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我画的楚地营地布置,还想请先生给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对于张良那种人来说,世界上让他吃惊的人和事已经很少了,吕雉在楚为囚,行动都被看管着的女子,要有怎样的见识能注意到楚军快支撑不住的事实,又要动多少心思才能画出这些图册,张良看着那些粗疏简洁的笔迹:“王妃-----自己画的?”
吕雉有些抱歉说:“给楚军洗衣打扫的时候,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有些地方实在去不了,那也没有法子。只是我也没学过制图,只能画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有些用?”
张良:“这些地图,如此珍贵王妃为何不自己献给大王?”
张良想让他们缓和一下关系。
吕雉摇头,张良再怎样聪明也不会懂,她根本不能影响汉王的任何决定。
……
刘季最后一次服劳役。
吕雉说:“今日世道不同以往,我心里担心的很,你以前没有家室所累,整天服徭役都是你去,现在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还马上要临盆,我们有理由不去,你磨不开脸面,我去跟萧何说……”
刘季:“你去不是让萧何为难吗?我就是看萧何实在派不出去这差事才答应的……”
汉王做沛公那次一回到家吕雉埋怨:“说了不让你出风头,你还是做了这个沛公……你知不知道有危险?”
刘季无所谓:“不就是个沛公吗?多大点事,有啥危险?唠叨一遍唠叨一遍的,你不喜我做,我这就去还给萧何……\\\"说着就往外走,恰好听到吕雉说有危险,就停下了:“你说做这个沛公有危险?那有危险那可就不敢还给萧何了,萧何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一个沛县的人还活不活了?”
汉王妃不敢再回首往事,她只是被动的接受命运所有的给予,她苦笑:“你们说什么你们的汉王都肯听,让他当个鱼饵钓住住项羽他都肯拼上性命干到现在,我说的,他就一句都不听,我从来说话做事都是害他,我拦不住他去服从徭役,也拦不住他当沛公。若是刘季肯听我半句,这个世上根本就不会有沛公,更不会有汉王。”
她忽然看向张良,带着无奈与悲凉:“子房先生,世人都说先生智计无双,可有什么法子让我们家也有个家的样子吗?”
外面传来一个老者压抑的哭泣,那是归来后的刘太公,看到汉王妃就朝她身后躲,一时找不到汉王妃就会吓哭,哭着说汉王要把他做肉羹……
张良这才意识到,在汉还没有打下来的时候,家早已是汉王为汉付出的代价。
天下尚未取来,汉王那个家已经父子义绝,夫妻情断,儿女不亲。
为天下而不顾起家,不是高尚,也不是绝情,是真的顾不上。
见张良收下了自己手绘的地图,吕雉欣慰地有笑了笑,告辞,临走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我在楚听说了他们派了说客去说服一位齐王,应该许了不少好处,麻烦先生给汉王说说看能不能也去请一请人家,别让刘季白白大方了半辈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小气。”
张良压住内心的震惊,尽量平静地说:“这个消息当真吗?”
吕雉:“是真的,齐王是盱眙附近人吗?楚派的是武涉。”
张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如水,安慰道:“王妃不用担心,已经去请了,那位齐王应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