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生说服了齐王,他那篇说词足以名垂千古。在韩信将要到齐城的大军的衬托下,效果奇佳。
齐王已经答应将汉,设宴款待,日日纵酒。
郦食其当然希望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心急如焚的汉王,可是如果立刻走,齐国上下一定疑心,前功尽弃。
当历下之战发动,在所有人都没明白过来的时候,齐王直接击退了汉的进攻,在那一刻,郦食其比所有的人都最先明白过来。
他来说齐。
他说服了齐国。
齐国投降。
那么韩信偷袭,齐国应该是最为松懈的时候才对。
本来应该无备的齐军打赢了偷袭的汉军,这是无备吗?
这是投降吗?
齐国的兵力实力没有半分损害。
说降齐国,齐国的国力也不会有任何损害。
以前若不是齐与楚打得难解难分,汉哪里有机会兵出三秦。
既然今日他可以这样联合楚,那他明日又是利益使然,他叛汉又有什么不可以?
总之若是真投降,仓促之间的组织的反抗竟然还能如此有力?
战争比的是实力,其他都是虚的。
齐人狡诈。
这是项羽和韩信共同的判断。自己一直都知道。
自己不知不觉间只怕成了齐国的棋子,这一封让韩信退兵的信一旦写了,那就是替齐国做事。
齐国用尽各种理由把自己留到现在,不就是把自己当人质吗?因为自己可以阻挡韩信的进攻。
笔递给郦生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他会不写,因为那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齐王说得无比明确:“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亨汝!”
命很重要。
可是,他这求救信发出去,韩信怎么办?撤兵,齐城再不可破,不知道会被挡住多长时间。
不撤,自己死,就是韩信逼死的,那么韩信攻打得就是已经投降汉王的城池,真到那时候,他除了与汉分裂还有别的路吗?
不,这个时候,汉王和楚王在荥阳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彭越线已经败了,最大的希望就韩信攻下齐国,形成合围,这个时候如果逼迫韩信分裂出去,那汉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台阶前的大鼎里水已经沸腾。
这就是自己的归宿了吗?
白色的水汽中,命旋一线,不写,马上死,可是写了劝降书自己就能活命吗?生死一念之间,年迈的郦食其用最大的力量死死攥着拳头,强迫自己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城池下迎风招展的韩字大旗。
那个人?
那位汉军的大将军在去攻打魏国的时候特意来拜访过自己,询问魏国的将帅可是周叔,然后把郦食其偷偷报名参加间者的投书给他,告诉他不要再用化名了,反正是会被认出来的,郦食其无所谓:“不同意就不同意,来日方长,老夫以后未必就不能成为最厉害的间者,死后也不会被认出来。”
韩信:不会,……生间,远间……我都不会用先生,至于死间,我这辈子不打算用死间。
郦:可是具老夫看,那已经是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成果,将军为何不用?
郦食其曾跟韩信谈过兵,郦食其那么喜欢兵法的人不可能错过这样一个可以谈兵的对象。
他问过:死间牺牲最小,利益最大,何以历代名将所用不多?
韩信当年说的话再一次回想起来:死间太残忍,因为那是被自己人出卖。总之,如果有别的法子可以想,我今生都不会用死间。
齐国城头郦食其心底一瞬间心思澄明。那也就是说如果韩信启用了,就是到了实在无法可想的地步。
战争打到今天这个地步,就算是圣人也给逼成屠夫了。
如果实力不消除,这座城池取下是否有隐患?
当今之世,只有他一个人把仗打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有他拿下过丝毫无损的燕国城池,那么针对有没有隐患这种问题,谁还能比他更有发言权?
齐城的投降有诈。
这应该就是韩信的判断。
对于不对?怎么判断?
郦食其清楚明白知道的是,如今天下,没有人比韩信更熟悉战场。
那么谁又比他对战争更有发言权?
这里是两军阵前,郦生决定相信韩信,放弃自己的判断。
郦食其说齐的时候有多真诚。
现在看起来都成了赞美的欺骗。
现在唯一确定的是,这七十二座位齐城不会再属于齐了。
那是打下来的齐城属于汉唯一的可能。
而凭借着汉王的为人,自己不会白死,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哈哈大笑看着城外烟尘:“老夫早就说过,死间是最小的牺牲,用不用,这次老夫说了算,可由不得你了。
他他扔下狼毫,扔下竹简,丢开帛书,向刑鼎走去。
田横挡在郦食其面前,没有人想让郦食其死,他们只是想用他阻止汉军攻城。
田横:“你是诚心来骗我们的?”
欺骗?兵不厌诈,何谓欺骗。
齐就没有在自己面前演戏吗?
自己第一封书信写出去的时候,齐王当着自己的面吩咐,历下不在守备,可为什么韩信第一次进攻会失败。
郦食其已经被齐国的武士举了起来,马上就要被投入沸腾的大鼎,而他竟然还来得及把最后一杯佳酿倒入喉咙,还来得及听清楚在这个人间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历下已破,守将田解战死,华无伤被捉。”
原来如此!
自己之所以能说服齐王,根本不是因为自己的说辞多么高妙,而是,打了几代人的田家人比自己更清楚汉家大将有多厉害。
田横再一次捡起来狼毫:“郦先生,想想您为了汉不顾年迈,不顾凶险,只身来齐,可是汉王汉大将军可曾半点顾及你的死活?你又何必白白牺牲性命?这样,你只要肯写停止战书,证明自己不是与韩信一起骗齐,我就放了你。“
郦食其哈哈大笑,扔掉空的酒杯:“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
与其说他是一个死士,不如说他在最后,选择让自己成为一个死士,那是当生已无望,他为死做的最付责任的选择。
至于别的,那就是别人的责任和选择了。
他们终究会明白自己全部的用意。郦食其丝毫不担心这一点。
他被扔进大鼎中的时候是笑着的,无惧无畏,把最后一杯酒倒入喉咙,那杯酒还是齐王敬的。
他从齐王的座上客,顷刻间变成鼎中骨。
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
……
当知道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滋味之后,韩信当然想在一次不占而屈之兵,那是兵家的最高峰。
但是,战争进行到现在,他已经放弃了所有的乐观,也放弃了所有的冒险。不是实力打下来的城池,他不敢再有任何指望。
战争是承担选谁承担起罪孽。
这次他又被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