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光主事儿说:“还有俩问题,一个是半拉眼能不能回来,他能去坟地上吗?伤的那么厉害,谁来代替他的差事呢?再一个问题就是咱们到底排几下葬?既然半拉眼清醒了,咱得征求人家的意见。”
“这不是小事,山小和小喜一大早给我说了这事以后,我就跟半拉眼说了,他要争取早日回家,参加母亲的葬礼。他说,哪怕抬着他,他也要到坟上去。他表示就按照传统的排三下葬,他一辈子不相信迷信,更不相信什么黑道日白道日。”老朱这么说着,显然有些激动了。
“冯半仙来了,咱问问他好不好?”老梁说道。老梁觉得是自己把冯半仙叫来的,怎么也得让人家说几句话,否则,人家多没有面子啊。
“呵呵,你问问吧,我是不会问的。大家还记得吧?秋天里那个早上上工的时候,在村北桥上还抓住他偷庄稼哩,要是他能掐会算,还会当场出丑吗?哈哈哈!”老朱小声地说着,在暗暗的揭他的短。
既然说到这里,也就没有人再帮腔儿了。
冯半仙看到没有人提及测问吉凶之事,老梁也没有要咨询的意思,干脆就在远处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香烟。一个人让烟雾只管从嘴里吸进去,从鼻子孔里出出来,乌烟瘴气的。
他还想着别人一定会问他下葬的日期,他就在那里只管吸烟。刚才又接上了一袋,烟雾比原先还要大。
早饭很快就要做好了,只听见刘祖光吆喝着帮忙的几个人吃饭,冯半仙在这种情况下,很是尴尬。走也不是,吃也不是。他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一个妇女给他端来一碗饭,端饭的是他的侄女儿。
他接过碗筷,又自己跑到簸箕边上抓了两个白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起来。
乡亲们的事,除了主事儿的去管理去说话,别人是很少插嘴多舌的。一是你没有这个话语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是也不便多嘴多舌,往往这样的事,得罪人的时候多,拉拢人的时候少。
不过农村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传统说法,这就是,狼怕哨,人怕臊。就是说,人家既不搭理你,也不指派你,你自己是什么滋味儿你自己知道。
往往这种时候,这个人就会扫兴的自己默默离去。你离去了,还有人说你比较知趣,你要是还继续待下去,那可就吃板凳了。
所以,几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冯半仙。冯半仙倒也知趣,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白馍,喝干净碗里的面汤。丢下碗筷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家去了。
朱友康自从回到了家里,就忙了起来。他先是把何海云来的时候带给他的半斤金丝猴糖块放在自己的书桌子抽届底部,然后来到弟弟所在的北屋,他开始给弟弟上课辅导。
两个小妹妹都才上一年级和三年级,没有什么作业,一直拿着书本当玩具,在他和友健之间闹腾。等你着急了,她俩早已经跑到门外去了。弄得朱友康心情很不好。
他想把何海云给他的糖块分享给弟弟和妹妹,但是,他又不敢拿出来理直气壮地分享。他怕弟弟和妹妹追问你这些糖块的来历,那时候你就会哑巴吃黄连,有口无言了。
你敢说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吗,你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爹娘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恐怕你也不会好受多少。
他想,你只要能分享给两个小妹妹,她们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听话,那样她们俩就不会扰乱你的心情了。可是,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坐立不安,甚至辅导弟弟的一道数学题,竟然让弟弟挑出了毛病。
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没有回家吃饭,这时,朱友康才从母亲丽芝嘴里听说,北岗石头坑里出了问题,还砸伤了半拉眼和文明两个人。
他还听母亲说,砸伤的两个人都已经被马大兴的马车送往蓬州县人民医院。而且父亲和几个人一起都进了蓬州县城,去人民医院照顾和伺候伤病员去了。
他对半拉眼媳妇闹腾癫痫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就在此时又犯了第二次病。
到了正月十一的早晨,他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停放自行车的声音,才知道原来这两天队里社员出了很多问题。这时他才得知半拉眼曾经被砸的昏迷了一天一夜,才知道他媳妇癫痫病犯了三四次,也才知道半拉眼的母亲是昨天夜里去世的。
等父亲刚走出家门不大功夫,就听到迈克儿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原来是半拉眼家里过白事来借家里的桌椅板凳,还有条盘、托盘、酒壶、锅碗瓢勺之类的东西。
朱友康帮着母亲从屋子里一件一件地帮他们找出来,找一块碎布,蘸上热水再把用品挨着个儿地擦洗一遍,然后拿出毛笔,在没有名字的用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以便返回来的时候清清楚楚,不出问题。
下葬的日子到了。社员们都在担心半拉眼是不是能够给他的母亲送葬,直到快十一点了,一辆马车才匆忙地停在灵棚跟前。这是征得医生同意后才回来的。
霎时间车前涌进来七八个年轻人,他们是来马车上抬半拉眼的。
因为砸伤严重,半拉眼还不能站立起来,往哪里走都需要抬着进行。当大家伙一齐下手从马车上抬出半拉眼的时候,原来在灵棚的半拉眼媳妇,立刻从里面钻出来,刚走到半拉眼跟前,就摇摇晃晃,口吐白沫,斜吊着白眼珠,扑通一下斜仰在地上,手脚和身体不停地抽筋。
周围的人中,有经验者立刻按照常规办法进行施救,这次足足抢救了半个多小时才回过神来。这时,响器班奏起了低回的哀乐。
帮忙的人,周围的社员,看到这样一家子的日子,太煎熬了,许多人都浸湿了眼角,还有的流出了热泪。
为了防止半拉眼媳妇再次发生癫痫,主事儿刘祖光和朱书堂商量着,把下葬时间往前提。尽量缩短下葬时间。半拉眼身体要紧,他媳妇的病要紧。
起灵的时间到了,刘忠礼老汉提着篮子,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撒着白色纸钱,随后就是半拉眼家里和亲戚中的晚辈人,一个个披麻戴孝,哭声一片。
半拉眼只有弟兄一个,谁来摔盆儿呢?谁来举着孝棒呢?这些都是半拉眼该做的。可是,他怎么做呢?此时此刻的他,正在被几个年轻大汉用担架抬着,走在灵棚最前头。
很多人看到,半拉眼老泪横流,哽咽着,大声哭着母亲。他的送葬职责由他八岁的儿子顶替。她此时此刻最恨的就是这身体不够争气,不能在关键时刻按照常规送老人西去。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送葬的队伍比任何时候都长,一直从半拉眼门前延伸到牛棚北边的大桥上面;响器班吹奏的比任何时候都低回响亮,这是在为一个伟大儿子的母亲离世而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