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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四起,战马嘶鸣!

荆州府城门洞开,一队约两百人,盔甲鲜亮的剽悍骑兵从城门鱼贯而出,他们后面跟着的是三千步卒;三千步卒出了城门后便摆开了阵势严阵以待,骑兵则如同旋风般飞快掠过荆州府外的平原,来到了百越使团前方三百步处。

“来人请停步!”,随着骑兵将领的一声高呼,一支响箭从骑兵队中射出,直直插在了楼台前方五十步处。安靖高举右手,楼台缓缓停住,两百壮汉一声暴喝,巨大的楼台被稳稳放在了地面。

“敢问大人可是来自东越刺史府?”,骑兵将领越众而出,拍马来到了楼台前抱拳高声问道,礼仪还算周到。安靖仔细一看,那骑兵将领年纪不大,模样俊朗,双目炯炯有神,言行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不由得暗暗给他点了个赞。

东越刺史,安靖听蚩蒙蛮山提过一嘴,是个四品官,其实不算小了,是几十年前某个司马皇帝封的,百越各部没太当一回事,几个部族首领轮流当了一阵子后觉得没啥意思,也就没人再提及,如今就连官凭官印都扔在了库房中落满了灰尘。不过安靖这一次倒是将官凭官印都带了过来,大小是个官儿,总会有点用处的。

安靖没有理会这名小将,弄了这么一座楼台就是为了摆谱的,他站这么高,如果谁的话都接就很跌份儿。

队伍中的安三立即走出队列:“本官就是东越刺史,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末将荆州府城西司马,太子洗马王真,大人初到荆州,应该已经知晓荆州各地叛乱频发,流民四起,荆州府也屡次遭流民军袭击,因此末将不得不格外小心,还请大人出示官凭官印。”

安三也不跟他啰嗦,一挥手一个苗家战兵便将官凭官印递了过去。王真将官凭官印仔细验看一番后又恭敬的退还了回来,只是脸色有些古怪。这东越刺史的官凭官印倒像是真的,可上面对于东越刺史的身份记载却是一片空白。不过王真也不敢怠慢,这种封给百越部的官职本来就是安抚性质,有些特殊也理所当然。

王真小心的看了一眼那高耸的楼台,实际上自从这个庞然大物出现,就给了他极其巨大的震撼,现在又得知在楼台下行走的居然是东越刺史,震撼再次翻倍!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那楼台上坐的一定是百越部的大人物,否则这东越刺史也不至于像个仆人般行走在楼台之下。

“刺史大人,请恕末将戎装在身不能大礼参拜,不知刺史大人前来荆州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大事,前日里鄱阳陶氏的人进入我东越,欲与我东越各部互市,东越各部的首领无法决定,于是上报了长老会。现在,我们的长老过来商谈了,谈完我们就会离去。”

“长老会…”,王真眉头一皱:“敢问楼台上的长老可是来自于巫族?”

安三没有回答他,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附近的巫神军也明显紧张起来,有些人的手甚至都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王真一惊,知道自己有些多嘴了,连忙抱拳赔罪:“抱歉刺史大人,是末将多嘴了!末将现在立即就回去通报荆州刺史大人,请大人来定夺;刺史大人您可以带领你的部众继续前进,但不得接近荆州府城墙五里以内,我的儿郎们会为您开路,以护您周全!”

王真又是一礼,挥手下达了指令,他麾下的骑兵立即拍马左右分散让开了道路,但始终是在楼台百丈开外来回逡巡,看上去是在保护安靖他们的,实际上也是在监视着他们,荆州府城墙外的三千步卒也没有退去,而是就地扎营警戒。

“这个王真莫非是琅琊王氏的人?”,安靖看着来去如风的骑兵咂了咂嘴。

晋廷的军队远比安靖想象的要强悍太多,直到这时安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东晋的想法可能有些先入为主了。

在后世,无论是谁读到这段屈辱的历史,难免会下意识的认为东晋的军队肯定是一帮弱鸡,现在亲眼一见,刚好相反,他们盔甲鲜明,弓马娴熟,令行禁止,甚至有些意气风发,这与之前的想象简直就是背道而驰。

仔细想想也很好理解,从汉朝末年到现在,中原大地已经乱了数百年,战争也持续进行了数百年,离得最近的三国时期猛将辈出,西晋统一后又曾将塞外民族按在地上摩擦,如今又经历了八王之乱,连年战争虽然搞得民不聊生,但军队又能弱到哪里去?东晋之所以会显得又弱又残,完全是上层作死罢了。

安靖暗叹一声,挥了挥手命令巨大的楼台前进,直到逼近荆州府城五里处才再次停了下来。巫神军整齐的分开,在地面上铺开鲜红绸缎;安靖躬身邀请小黑,小黑伸手虚搭在安靖的肩膀上一步步走下了高台,踩着精壮士卒的肩膀踏上了红绸缎。

抬高台的精壮汉子们也纷纷动作起来,转瞬间就将高台拆解并且将部件挪向四方再次拼接,短短一炷香时间后,这些部件又被拼成了一座简易城寨,城寨的正中央还有一座精致的小楼。

安靖领着小黑和姚铃消失在了小楼中,巫神军以及百越青壮则是有条不紊的拱卫在了城寨四周。

天地间一片寂静,安靖他们这一番操作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得无以复加,如此场面,谁人曾得见?高高的荆州府城墙上,几道身影躲在箭孔后观察着城外的情况,神色都颇为凝重。

王真入城后立即向此处而来,见到几人便叩拜行礼,讲明了安靖等人的身份及来意,并且还着重提醒了东越刺史并非高台上的人物,而是行走在高台之下。回禀过后,王真便垂手站在了一侧。

这三人一个是荆州太守周顗。一个是荆州司马左辨,还有一个是荆州府左仆射王涫,左辨和王涫都出自琅琊王氏,王涫还是荆州刺史王澄的族弟。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还是荆州司马左辨挥了挥手将王真打发离开。

“哎,自从刺史大人离开后,什么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了……”,荆州太守周顗长叹一声说道。

“这也怪不得族兄”,左仆射王涫也是长叹一声:“自从王衍大兄落入魔王石勒之手,族兄便如临末日,成日惊惧不已,茶饭不思。后来,族兄又得知大兄被魔王石勒活埋,更是被吓得日日无法安眠,生怕北方大军兵临城下。依我看,就算没有今日之乱,族兄怕是也要东归寻求庇护了。”

“王澄兄也是忒胆小!”,荆州司马左辨是一名长相粗犷的中年,满脸络腮胡,声音也很粗狂。

“罢了……”,王涫摇了摇头:“族兄乃风流雅士,哪见得血流成河的兵战场面?他害怕是正常的,自从北方胡骑南下,又有几人不害怕?几人敢撄其兵锋?”

“你就帮着他说话吧!”,左辨双目一瞪:“他留在荆州也还罢了,跑去建康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那青州王敦野心滔天,素来又与王澄兄不和,前日军报传来,琅琊王已经命王敦、陶侃率军讨伐杜弢,王澄兄此次东去如果一头撞上了他们,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那王敦必定会以此为借口来整治王澄兄的。”

“晚了,已经撞上了…”,王涫长叹一口气,一拳重重捶在了城墙上。

“什么?!”,周顗勃然色变。

周顗为人正直,他虽然也看不惯王澄许多做法,可对于王澄这个人总体上还是认可的。自八王之乱,北方匈奴南下以来,晋廷一片混乱,周顗追随的是琅琊王司马睿,司马睿也很欣赏周顗,封了他做荆州刺史,可当周顗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荆州府后才发现,荆州刺史已经有人了,那人正是王澄,而王澄的荆州刺史则是东海王司马越封的。

这就有点难办了,硬夺刺史之位吧,肯定干不过在荆州根深蒂固的王澄;可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吧又没脸去见琅琊王,更有可能会从此在官场上一蹶不振。正当周顗左右为难之际,王澄得知了这个情况,让周顗出乎意料外的是,王澄居然欢天喜地的找到了他,不但连摆了十几天宴席款待他,还一个劲儿的要将荆州刺史的位置让给周顗。

这下反而轮到周顗为难了,君子讲的是成人之美,周顗如果就这样接受了荆州刺史的官职,名声可就要受损了;但不接受吧,同样也无法交待。两人就这样相互推辞了半天后,王澄终于一锤定音,荆州刺史还是他来,但周顗也留下,就担任荆州太守,从那以后两人成了好友。

原本周顗还有些不安,认为这是王澄的缓兵之计,可随着时间一长,周顗发现王澄对他可是真心的。王澄本来就不喜欢处理政务,索性将荆州大小事务全部都交给了周顗,自己则成天呼朋唤友,饮酒作乐,对周顗也是丝毫不加防范,实际上周顗才更像是荆州刺史,这让周顗痛并快乐着。

在周顗看来,王澄人不坏,只是没有什么能力,但王敦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野心滔天的枭雄人物!

琅琊王氏内部斗争也异常激烈,隐隐的分成了三个派系,其中王导那一系最为强势,主要因为王导与琅琊王司马睿亲如兄弟,关系牢不可破,司马睿对王导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好在王导是一名谦谦君子,几乎不参与家族权力斗争,对琅琊王氏的人才也是不分亲疏唯才是用,所以王导在琅琊王氏的地位十分超然。

剩下的两系就是青州王敦和荆州王澄了,二人分别执掌一州之地,青州贫瘠且地域狭小,荆州富庶且地域广阔,原本王澄是能稳压王敦一头的,可是奈何王澄自己不争气,将好好的荆州搅得一塌糊涂,周顗就算殚精竭虑也无法力挽狂澜。现在好了,王澄居然落在了王敦手中。

周顗自己也是出自世家,深知世家门阀中哪里有什么兄弟亲情可言?王澄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这一点周顗清楚,王涫也清楚,左辨也不可能不清楚。

这下有点麻烦了。

周顗眉头紧皱:“先不说此事吧,但愿王澄兄吉人自有天相,眼下这东越刺史我们又该如何处理?”

“如果只是那东越刺史就好办了,拿点好处打发他走也就是了,但看如今这阵仗恐怕是难以善了”,王涫也是好不容易抚平了自己的情绪,看着下方的营寨忧心忡忡的说道:“也不知道陶侃那个老狐狸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去招惹东越那帮蛮夷。”

“哼哼,陶侃老贼素来也是野心极大,听说这次琅琊王若不是许了他荆州刺史之位,这老狐狸还不见得会率军来援,我看他早就已经在觊觎荆州之地。东越各部散落在荆州崇山峻岭之中,势力极大,如果能与他们交好,说不定能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对付荆州各方势力,陶侃老贼打的肯定就是这个主意,我听说他们商谈的根本就不止互市,还有联姻计划在内。”

“那岂不是糟了?”,王涫大惊失色:“既然如此,左兄你刚才就不该让那王真离去,你可知道他与陶侃可是过从甚密!”

“我当然知道!”,左辨面露得意之色:“我故意让他走的,否则他又怎好去通知陶侃?”

“左兄为何要如此做?”,周顗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呵呵,简单!此刻,陶侃那老狐狸已经没有人可以与东越使者谈判了,嘿嘿!”

“左兄,可是发生了什么小弟不知道的事?”,王涫心中一动连忙追问。

“呵呵,前些日子,陶侃的外府总管带人来到了荆州地界,我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后来,我探知他们原来是要与百越接触,两方不但要互市,还要联姻,陶侃那老贼倒是舍得一张老脸!”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王涫已经彻底慌了神。

“不用如何应对!前些日子流民军攻城,百越的人和陶侃的人都被困在了城内,我找了个机会把陶侃老贼的人全部都……”,左辨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

“啊!如此大事将军怎可妄自为之?万一走漏了风声……”

“放心吧!”,左辨打断了王涫满不在乎的道:“绝不会走漏风声,那外府总管的心腹恰巧是我族弟,那一役陶氏的人一个也没能走掉,我还让我那族弟去通知了百越人,将商谈地点改在了夷道城。

原本我是想着,到时候百越人来了,我就遣人化装成陶氏的人去伏击他们,如此定能引得百越诸部与陶氏反目成仇,嘿嘿!可是哪知道,这帮蛮子居然没有遵守约定,来了荆州府。”

“原来如此,左兄好计谋,好计谋!如果被他们二者联合,我们就真的危险了!”,王涫心有余悸的说道。

“左兄,你的意思是说鄱阳陶氏与百越约定的谈判地点是夷道城?”,许久没说话的周顗突然开口问道。

“是啊,就是夷道城,他们原本约定的是荆州府,可我们总不能在荆州府动手吧,否则那帮蛮子连我们一起恨上了那岂不是要糟?所以我才让我那族弟去改变了约见地点的。”

“左兄所言极是!”,王涫连忙奉上马屁。

“不对,王兄,左兄,既然事情没有败露,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去夷道城而是来了荆州府?而且阵仗还如此宏大?想必他们也不是来找麻烦的吧?”,周顗皱着眉问道。

“伯仁兄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好,鄱阳陶氏也好,很可能都小看了百越诸部。”

“伯仁兄的意思是百越诸部很可能也看不上鄱阳陶氏,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大动干戈的出现在这里,是有意于荆州豪门世族?”,王涫这时也慢慢醒过味儿来了。

“我看很可能如此!”,周顗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左辨也是猛然点头。

“太有这个可能了!鄱阳陶氏根基远在鄱阳、武昌一带,而我们荆州氏族则近在眼前,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之前他们之所以与我们互不来往,是因为百越诸部过于闭塞且难以沟通,而我们对他们也并无所求。

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荆州处处叛乱,我们也可借助南蛮之力,而他们既然肯答应鄱阳陶氏,说明他们也有求于我们。如此一来,如果我们能趁机与他们建立起良好关系,说不定还真能从他们身上谋求些好处,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水推舟…”,王涫眼中散发出兴奋的光芒。

“王兄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试着跟他们接触一下?”

“正是如此,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定我们可以取代鄱阳陶氏与他们结成联盟,如此一来,即使他们帮不上我们什么,但只要别给我们添乱也算是一件好事,伯仁兄觉得如何?”

王涫和左辨两人看向了周顗。

“我觉得…可以一试!”,周顗点了点头:“他们来的人虽不多,但就这么屯兵于城外始终是个隐患,况且他们身后还有如此多流民跟随,我怕时间长了会惹出祸端。既然他们依足了礼数在城外等待,我觉得可以接触一下。只是,那位于高台上之人必是百越重要人物,身份地位不可小觑,我们应小心谨慎,不能失礼于人,否则很可能适得其反。”

“这个我明白的,左兄,你一定要约束好手下士卒,切不可与他们发生冲突。”

“这个我省得!”,左辨点了点头:“方才我就已经吩咐下去了,现在民乱四起,我们能少一个敌人自然最好。只是,我们该如何与他们接触?”

“这个好办…”,王涫眼珠一转:“伯仁兄,如今王兄已去,伯仁兄可以名正言顺的领荆州刺史,不如就由伯仁兄出面先与那东越刺史接触一番,也好探明其来意;而我则立刻返回王府将此事告知徽儿。族兄不在,徽儿即可视为荆州王氏家主,待伯仁兄探明对方来意,如对方是真心要与我们通商交易,我就让徽儿出面召集荆州世家,请大家派出代表前往与其商谈。伯仁兄,你觉得如此可好?”

“也只能这样了”,周顗想了想后也只能点头答应。

“那好,那我们就分头去办,左兄,伯仁兄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王兄请放心!”

三人终于商议完毕后道别离开,周顗返回府衙净身换衣,左辨开始召集亲卫将士,而王涫则是直奔荆州王府而去。

安靖和小黑在小楼内,一直在透过缝隙观察外界的情况,外面的情形让安靖很满意,这次装逼成效卓着,不但唬住了百姓也唬住了荆州豪强,否则对方哪里会这么客气?就连守城的军卒也会在头领不注意的时候冲着小楼拜上一拜。

一群土鳖,就喜欢看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安靖不免有些得意,却感觉到小黑在拉自己的衣袖,安靖心中黯然,知道小黑在担心外面的饥民,刚想安慰两句就发现荆州府城门再次开启,一队人马缓缓而出。

“有坐轿子的,看来是当官的出来了,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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