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近日有些忙。
瘟疫暴乱带给居民的不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对以后的未雨绸缪。
类似于德特茅斯和十字路这种居民聚集地，一般都会有不少哨兵驻守以维护秩序，常日里因此不会发生多大的动乱，一派和谐。
可经此一灾后虫子们发现，属于外界的力量在关键时刻总是没法庇佑自己的安全，有道是打铁还需自身硬，所以作为德特茅斯唯一的一家武馆——斯莱武馆最近的门槛可是留下了不少虫子的足迹。
“大师，你这里有什么功夫可以速成吗？”
这句话是斯莱最近听的最多也是最让他无语的。
速成？
他的骨钉技艺不知磨砺了多久才有如今的水平，你开口就是一个速成，就算不尊重我，也得尊重下这几式招数吧。
再说自己门下的那三兄弟，哪个不是童子功，想要在这里学到速成的技艺怕是找错了门。
尽管斯莱拒绝的非常明显，说自己并没有那种功夫，可来往的虫子仍旧坚持每天上门，像是在给他展示向武的决心，弄得他有些不堪其扰。
在武馆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后，斯莱放弃了，他懒得再废口舌，干脆利落地掏出了一本书递给了前来求学的虫子们。
“速成的技艺，我有。”
“但是，这门技艺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只有完成了那本书上的要求才有资格被传授。”
当这话传进那些前来的虫子们的耳中时，他们的双眼骤然明亮，十分宝贵地看着手里的那本书。
斯莱的一番话没有让他们生出不满，反而替前者脑补了理由——
“对嘛，没点天赋怎么能学到大师的技艺。”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武馆的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偶尔有几个上门的也被他甩了几本书后打发走了。
其实斯莱说的话并没有任何掺假的成分，那本书的确是骨钉技艺的入门基础，都是些锻炼体魄与意志的方法，只不过要求极为严格，若是真有虫子能做到，他当然不吝啬增加一个弟子的席位。
安宁生活的到来在前后的对比下显得弥足珍贵，斯莱也借着这个理由给那三兄弟久违地放了个假。
只可惜日子还没安宁多久，便发生了今天的这档子事，当时他正打着瞌睡，突然就被从床上给震了下来，摔地不轻。
紧接着就发现了这一幕。
影没有低头，只是将目光向下斜去，仪态中的高傲与不屑甚至不用刻意地流露。
“你这小伙子做事太差劲了，闯祸了不说，连对我这老辈最基本的尊敬都没有，该罚！”
斯莱手腕一颤，手中的骨钉便立刻偏移了位置，停在了影的脖颈后。
这本该命中的一击反馈而来的手感极为空虚，让斯莱的眉头微微皱起。
也许是因为斯莱的冒犯，影暂时性地将目标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手臂化作黑影连带着骨钉甩了出去，飞速劈向了站在他身旁的斯莱。
“奇怪，刚刚那下明明砍中了才对......”
斯莱低声嘟囔着，手里的骨钉好似有自我意识般，立刻抬起挡在了他的身前，伴随着一声轻响，那本该空无一物的钉刃前，一枚黑色骨钉显现出了它的身影。
影的脚步霎时间顿住，似乎在惊讶着自己发出的这一击被轻松挡下。
它的手臂再度挥舞起来，坚硬的骨钉在极快的速度下生出了残影，甚至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弯曲，从四面八方降落，势必要将钉下的敌人斩碎成块。
叮——！
叮——叮——叮——！
斯莱的动作并不算快，暂且不提远处的四位骑士，此刻若是有虫子驻足观看也能大差不差地捕捉到骨钉挥舞的痕迹，不慌不忙，闲庭信步，却蕴含着独特的韵味，就是这样相差极大的速度，出乎众虫意料地防下每一击的杀意。
相比于影的大幅度攻击，斯莱的骨钉只在一个小范围内穿行着，不多不少，正好能笼罩他的身子。
“你这小伙子倒是个不错的苗子，有当我徒弟的资格，只可惜你的品行太差，招进来估计也会是个欺师灭祖的玩意。”
斯莱的声音平淡，内里却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原以为自己身旁那些倒下的虫子只是被眼前这个黑乎乎的家伙给弄晕了过去，直到他刚才分神看了眼，这才发现那些虫子的生机居然已经全部流逝，化作一具具尸体横陈。
德特茅斯墓地的情景尚且在脑海中没有完全散去，如今再度面对相同的场景，斯莱确信自己这一次有了阻止的力量。
因为二者之间的交战与死亡气息的弥漫，先前眼中只有四骑士的狂热居民也反应了过来，顿时满脸惊恐作鸟兽散，纷纷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暂时为他们空出了一片场地。
“他的骨钉技艺，很强。”
这句话是从鲜少开口的泽莫尔口中吐出的，她神情专注地盯着斯莱，似乎从他的身上找到了共鸣。
其他几位骑士虽都不是骨钉的使用者，但都明白泽莫尔主动开口的含金量，齐齐点头，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矮小的身影上，他们很惊讶以那副躯体的力量，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抵挡影的攻击。
不过以目前的状况而言，斯莱很明显与他们身处同一战线，这倒是让他们安心不少。
“你们几个先别出手，让老头子我先来会会他。”
斯莱背对着骑士开口，忽地抬起头颅，对上了影那淡漠无情的眸子，后者的视线与其碰撞的瞬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然加快了手臂挥动的速度。
随着接连不断脆响声传出，黑色骨钉停滞的位置开始慢慢变化，由斯莱的身前向着影的位置一点点挪动，迸溅出的火花已然溅射到了后者的身上。
局面的转变只在一个念头之间，现在影面对的不再只是一个拿着骨钉的老头子，而是代表着骨钉一道最接近顶峰的战士——
骨钉至圣。
斯莱的骨钉很快，很准，却又神鬼莫测，一招一式间尽显宗师之风的老辣，尽管影的速度同样不慢，可自前者正式主攻开始，它就一直处于下风，占不到半点便宜。
四位骑士完全看呆了。
“这，这位老先生的实力用很强来形容......是不是有些过谦了？”
伊思玛愣愣地开口，泽莫尔不语，只是盯着斯莱的眼神越加明亮。
若是谈及对骨钉技艺的理解，她认为自己不会输于任何一个战士，在德莱娅尚未跟随王后离开王宫时她就常与其切磋，前者虽在速度上优胜于自己，但凭借对骨钉技艺的理解总能拉平这个差距，甚至于说容错率还要高于前者。
但又或许是环境因素所导致的问题，她的骨钉技艺已经到达瓶颈期，许久未曾得以突破，大概率是因为在这方面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再有就是得不到相对应的启发。
可就在斯莱出手后，那股堵塞在心中的压抑之感如同冰雪般开始逐渐消融，仅仅只是观摩了片刻，堆积在心底的困惑便逐一得到了解答，这说明了什么？
泽莫尔紧了紧手掌，眼神开始变得无比敬佩。
眼前的这个老先生，完全有当自己师父的资格！
海格默不言，暗暗思忖着要不要在这件事过后邀请斯莱进入王宫，以他的本事，如果作为技艺指导入驻王宫，守卫们的整体实力绝对会有一定的增长，说是飞越可能也不算夸大。
每个虫都有每个虫的心事，而此刻，影也有着它的心事。
尽管它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不断地在告诉它，若是仅凭骨钉作为攻击手段，自己完全不是这个矮小虫子的对手。
看着那不断蹬地亦或者蹬墙在四周闪展腾挪的灵活身姿，影的招架已经越加吃力，它摸不透斯莱的攻击方式，而受伤也只是时间问题。
噗——
骨钉划过如水的黑液表面，点点溅下落在了地上，斯莱收回骨钉摆至身侧，甩掉了沾染在钉尖上的黑色附着物，轻舒一口气。
“还是不得不服老，解决一个小伙子居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四位骑士屏住呼吸，望着远处弯曲着脊背，双手捂住脖颈的影，心里惊雷炸响，满是不可思议。
这就......解决了？
他们亲眼看到了斯莱的骨钉掠过了影的脖子，那曾让骑士团棘手的无视碰撞居然在后者的进攻下没能起到作用，亦或者说后者完全掌握了对应的克制方法。
斯莱并不知道骑士们心中所想，不过对于影那无视物理碰撞的奇诡手段，他在遇到后只是惊讶了一瞬。
在骨钉对骨钉的交锋中，尽管可以通过那种手段来规避自己的攻击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对方也会因此丧失攻击的时机，而相反的，只要抓住对方想攻击的欲望进行反击，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种想法描述起来十分简单，可想要做到却需要极强的实力基础，换言之，若是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战士，甚至是泽莫尔来执行这一套方法论都有不小的可能会翻车。
不是谁都可以像斯莱那样，在完全掌握自己节奏的情况下，进而去控制敌人的攻击节奏。
这是独属于一位宗师的战斗艺术。
“奥格瑞姆，你在这里保护伊思玛，泽莫尔，我们走。”
海格默眼看形势好转，于是便招呼着泽莫尔一起向着影的位置靠了过去，只是刚踏出几步，他的面色便猛然一变，好似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朝着斯莱喊道：
“老师傅，小心脚下！”
先前出现在奥格瑞姆脚下的深邃黑光又一次扩散开来，只不过此刻是落在了斯莱的脚底。
话音落下，霎时间黑潭疯狂上涌，好似巨兽之口，裹挟着死寂的气息就朝着上方的斯莱咬去。
虚空法术可不像是骨钉技艺，前者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稀罕程度不亚于这一次的瘟疫，而斯莱自然也不曾得知，只是本能意识在告诉他——
脚下那黑乎乎的玩意能要了他的命。
双脚好似陷进了泥潭之中，无法蹬地发力，斯莱神情不改，转眼间便借用了旋风劈砍的势能脱离了原地，与影拉开了距离。
“他还活着？”
斯莱的目光落在逐渐直起身子的影，后者松开手，那被骨钉划伤的脖颈早已恢复如初，见不着半点痕迹，但后者的变化却是肉眼可见。
那股暴戾的气息浓郁到几乎已经实质化，如果说方才的影尚且是个遵守规矩的战士，那么此刻它就是已经解放了天性的野兽，不论使用什么方法都要杀死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敌人。
海格默脸色难看，相较于骨钉，很明显虚空法术对他们造成的威胁更大。
那一汪汪喷涌的黑潭，让他一度想起了深渊底下的那个巨兽。
“嗯，严格来说它并不算是生灵，所以不能用常理来进行要害的判断。”
“那你们知道它的要害在哪吗？”
“我们......不知道。”
听到海格默的回答，斯莱的表情也渐渐沉了下去。
如果不知道要害，那也就意味着即便接下来的攻击能够命中，大概率造成的也是无效伤害，而且还极有可能反被对方抓住机会反制。
总之，都是坏消息。
“老先生，你先走吧，这里很危险，它的目的只是我们。”
海格默暂且不想迎战，他知道影完全没有伤害平民的意思，亦或者说它在完全执行着那个从黑卵圣殿里出来的神秘虫的指令。
所以，双方的战斗至少得远离德特茅斯居民聚集的地方，将对平民的影响降至最低。
斯莱转过视线，仰起头看着身旁的海格默，眼底露出欣赏之意。
骑士之威声名远扬，他也不例外，如今见到了确实有着一股令虫安心的气息。
不过他没打算答应，摇了摇头：“它伤害了德特茅斯的居民，要付出代价。”
“可是......”
海格默刚想开口劝解，却蓦地发现方才还停留在原地的影已经消失不见，身后的泽莫尔焦急转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奔去，可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伊思玛瞪大双眼，低头看向洞穿自己胸膛的黑色骨钉，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奥格瑞姆，唇瓣开合，眼瞳逐渐失去高光。
“走......”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