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娃，警惕性倒是够强。
但是林桑知道不至于。
眼前这位腓特烈国王就是个庸碌的棒槌，一眼就能看透他清澈平坦的大脑。
要说他一言不合就能够杀伐果决，林桑是绝不信的。
所以她好奇问了一句。
“尊敬的国王，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腓特烈果然还笑眯眯的，完全没有要致他们于死地的样子。
他只是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哦，没什么。只是教廷说我们有位公主是女巫，正准备要烧死她。”
“什么？！”
林桑差点又跳起来。
“公主，那不就是国王你的女儿吗？” 她真的不解了，“你要烧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林桑实在不能想象，有人当着她的面伤害自家娃是个什么光景。
更别说还要她亲自下令动手。
来到宫廷，林桑三观显然再一次受到冲击。
腓特烈国王说起女儿即将被烧死这件事，依然相当随意。
“贵客有所不知，凯瑟琳既然是女巫，那她的灵魂就不再属于她的臣民，也不属于我这个父亲，而是跟魔鬼撒旦做了交易。”
换言之，即将押往刑场的这个已经不是他的女儿，而是撒旦的使徒了。
所以烧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亲爹能如此漠视女儿的生死，这简直比早会时当众灌肠还奇葩一万倍！
林桑目瞪口呆。
她扭头看过去，已经看到了人群里被士兵层层包围押送的凯瑟琳公主。
女孩美得非常出众，她年纪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一头金色卷发，明亮的绿色眼眸，比身上的华丽的宝绿礼服还要璀璨。
小姑娘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但她眼中没有泪水，甚至没有恐惧。
林桑看得很清楚，她眼里只有厌恶和倔强。
这样出色的小姑娘，竟然要遭遇如此非人待遇？不仅林桑不能忍，连孩子们也躁动了。
小中依然冷冷地抱着胳膊。
“敢问国王，你听信什么教廷的胡言乱语，指摘自己女儿是女巫，可有什么证据？”
林桑也赶紧看过去。
她知道这个时期的罗马是有猎巫运动的。
女性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定义成女巫，等待她们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焚火台上的刑架。
而眼前的凯瑟琳公主显然已经准备好了。
她悲伤但是冷漠。
凯瑟琳刚才就看到今天大殿上来了几位容貌迥异的陌生人，也听到他们为自己发出质疑。
可是没有用。
她自然知道自己不是女巫，但只要教廷说她是，就算身为公主，她的下场就跟其他“女巫”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其他女巫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等待审判，而她呢 ，因为母后求情的关系，能从自己的寝殿被押向刑场。
今天的火刑是几个月前就定好的。
早会前，凯瑟琳就梳妆整齐，然后等着士兵们冲击寝殿，将她押往刑场。
她一路都被士兵紧紧押着胳膊和脖颈，差点勒得喘不过气。
趁着有人为她说话这个空档，士兵的桎梏稍稍送了一些。
凯瑟琳用力挣扎。
“你们放开，我自己能走！”
就算带着女巫的冤屈死去，她也要体面从容地赴死。
见孩子这样，林桑再也忍不住了。
她冲上去，猛地推开周围士兵，将脸色憋得通红的小姑娘从一只只魔爪中解救出来。
“这还是个孩子，她还没成年呢，怎么可能成为你们嘴里的女巫？”
林桑对罗马的女巫文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她不指望一步到位给大家祛魅，她试图顺着人家的逻辑，为女孩找到一线生机。
但林桑显然低估了罗马人的逻辑自洽能力。
刚才嘲笑过浪漫法国人的蓬头褐发大臣，突然又激动了。
“不不不，贵客你不了解，魔鬼最喜欢找年轻女孩做交易了。越是年纪小，越是容易沦为恶魔的使徒！”
林桑被这话气得不轻。
她一句话怼过去。
“魔鬼喜欢找什么样的人，你怎么这么清楚？恶魔的心思你都知道，我看，你才是恶魔使徒！”
蓬头褐发大臣顿时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凯瑟琳公主终于喘上气了，她委屈的愤怒终于爆发。
“不！我不是女巫，我也没做过任何坏事。我只是，只是频繁洗脸洗澡，被女侍们发现了，她们就指摘我是女巫！”
有没有跟魔鬼做交易，她自己能不清楚吗？
说到这些，凯瑟琳公主才掉下眼泪。
“我没有害人，更没有害这个国家，我只是，只是忍受不了浑身有不好的气味，虱子跳蚤不停地从皮肤里长出来——”
她话没说完，已经被褐发大臣急急打断。
褐头发尖叫了一声，好像公主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你，你！你竟然敢这样说！”
他的表情痛心又惊恐。
“你明明知道，上帝造万物，万物自然也包括灰尘和污垢。虱子跳蚤既然是污垢中长出来的，那就是上帝创造的。”
这套荒谬理论显然是得到君臣上下一致认同的。
宝座上那个亲爹国王听了一个劲频频点头。
“嫌弃污垢跳蚤，就是嫌弃上帝。而洗澡，就是不尊重上帝。”
为了显示自己有多尊重上帝，是如何跟这些可爱的小生命和谐相处的，国王示范性地解开了自己礼服的纽扣。
立即就有跳蚤从高高的领口活泼地蹦出来。
林桑离得很远，还是被吓了一跳。
孩子们也哄闹着纷纷后退。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些代表了上帝的小生命简直就跟下雨一样落到地板上，钻进人群里。
他们四散着纷纷寻找新的载体安家落户去了。
孩子们吓得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珐珐。
“这怎么还带生化攻击呢？”
他是最爱干净的孩子，甚至有一点洁癖。他一个劲后退，恨不得躲到娘亲肚子里去。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林桑立即又领会到一个点。
当初马尔为什么要定制那么多高领礼服？
原来是为了帮从国王到贵族大臣更好地锁紧自己的命门。
她原以为罗马人发明高领紧身衬衣是为了彰显身体优美的线条，结果人家是为了防止跳蚤随时从衣领中崩出来。
完了，她今后无法直视的物件又多了一样。
这十几年下来，林桑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了，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雷得她心肝颤。
林桑紧闭着眼睛，她甚至想将整个人都缩到壳里去。
但她还不能怂，殿上还有个无辜的少女需要她庇护呢。
她立即将姑娘拉到自己身后。
“上帝造万物，这话可是你们说的。那凯瑟琳怎么就不是上帝的子民？谁敢烧死她，那个人就是不尊重上帝，他才应该被烧死！”
这话无疑是在用魔法攻击魔法了，满殿君臣一时间竟然有些呆滞。
但是这样简单的逻辑能打败殿上这帮头脑简单的，显然没法说服背后带节奏的那位。
很快林桑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同样是上帝子民，心灵却有的肮脏，有的高贵。”
威严声音很快转到林桑跟前。
“谁都知道，虔诚的教徒是不能洗澡的，身体上的污垢越重，心灵就越接近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