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吴越还是宋国，未嫁女跟儿子一样有继承权。
尤其是最新法典调整得更加人性了，就连出嫁女也能继承家业。这在钱惟浚的概念里，孟氏一族绝对就是故意的，欺负一家小孤女。
他路见不平，怒不可遏，小玉却是不敢相信。
“可，可这是族长定的，还能去府衙报官？”
她从小到大只知道，整个族里都要听族长的。不管爹娘还是叔父，族里只要有了矛盾，没有人报官，都是请族长裁决。
钱惟浚转头看两位老师。他也知道十六州跟吴越距离远，各地风俗确实有不同的。
邵子武行遍九州，倒是听说过不少稀奇事。
“很多地方法令不明，在百姓心里宗法大于礼法，官府不断百姓的家事，这也是有的。”
钱惟浚转头看他的林老师，将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林桑沉吟：“先报官再说。”
她也想看看当地官府的反应。
不出乎意料，通州知府显然不想掺和这些家务事。
这不就是百姓间所谓的吃绝户嘛，通州知府简直见怪不怪。
“这——既然是孟氏族里的事，自有族长出面，本府也是不好过多干涉的。”
他说着一摊双手。
“过多干涉？”钱惟浚禁不住冷笑。
“正常的关心百姓民生，在知府这里叫过多干涉？你不知道按照这劳什子的孟氏族规，一家子孤女都要没活路了。难道要出了人命你才肯出面？”
第一次见求告上门的百姓态度这样强硬，陆知府首先不高兴了几分。
而且对方还这样危言耸听，知府大人顿时不干了。
“怎么会出人命？你可休得胡言，否则本府一定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说着还一拍惊堂木。
“什么？”
钱惟浚都想上去抢他的堂木了。
“这样小年纪的孩子被赶出家门，你让她们怎么生存？两个小的都病了，要是没人管，冻死饿死不是迟早的事？”
听对方这样说，知府连连摇头。
“你不是说这些孩子自卖自身了么，只要有人家接收她们，自然就是出路，怎么会饿死冻死？”
陆知府一派云淡风轻，显然没把百姓死活放心上。
第一次听说官方鼓励百姓自卖自身，钱惟浚简直气得仰倒，掐死这位尸位素餐父母官的心都有。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身后两位师父齐刷刷掏出枪。
只听“砰”地一声，案上的惊堂木被打了个稀碎。
“你，你们！”
这个下马威不轻，陆知府受惊地跳起来。
但他其实只看见黑洞洞的管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是谁出的手都说不清。
林桑像没事人一样收起抢，也一派云淡风轻。
“陆知府真是好官，这样爱民如子。”
她撒了气，将知府的注意力往回拉。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凡事得悠着点。
“你看看这些孩子，小的几个才多少岁？你让她们自己卖身？既然陆知府说得这样轻巧，卖到你府上好不好？从此由大人你养活她们？”
小玉姐妹在街头一跪就是三天，始终无人问津，主要还是因为五福六福实在太小。
哪家这样想不开，就算要买侍婢，这么小的孩子领回去能做什么？
知府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怎么肯吃这个哑巴亏？涉及到自身利益，他不再是高高挂起的姿态了。
“休得胡说，本府家里并不需要添人口。”
不过为了不引火上身，他态度倒是转了。
“当然了，这几个孩子年纪太小，这也委实不像话。”他吩咐两旁立着的衙差，“你们两个跑一趟，请——”
他看了小玉一眼，小玉很机灵，立即回话：“大人，民女住在天宁巷。”
陆知府点点头。
“你们到天宁巷，请那里的孟族长来一趟。”
天宁巷的孟家，林桑也想会一会那位族长，她见知府愿意出手了，趁机提建议。
“知府大人英明，既然要审理这件事，我看还是亲自去一趟，才能了解孟家真正情况。”
她见知府皱着眉，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嫌远，就坐我们的房车去。”
“房车？”
陆知府这才发现，哔哔了半天，他都忘了问一下这几个外乡人是谁。
“莫非你们就是宋国来的商贾？”知府大人手忙脚乱翻公文。
上头倒是有交代，让他这个通州的父母官好好接待人家，在一定范围内给对方行个方便。
见对方上道了，林桑也掏出官牒。
“哎呀呀，还真是宋国来的贵人。”陆知府马上换了一副嘴脸。
“早就听说宋国地大物博，吃的用的，什么好物件都有。你们肯来这里做贸易，真是我们辽国的福气。”
对方突然诚意满满，却被强行打断。
“行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天宁巷，到底去不去？”林桑依旧没好气。
“去去去，我们这就走一趟。”陆知府赶紧起身，还顺手点了几个人同行。
“天宁巷说起来也不远，那个地方我知道。”
知府大人突然有了积极性，自告奋勇要带路。
天宁巷的孟氏一族人还不知道父母官要造访，族长喊了几个人正在开族会。
“你们看清楚了？那几个丫头在正大街跪了几天，确实已经被人买走？”
孟族长年过不惑，是个谨慎的人。
虽然成功将一门孤女赶出去，但他始终派人盯着她们，就怕生出什么变化。
手下的子侄盯了几天，汇报得倒也详细。
“回族长，当时我们站得远，倒也没听清说什么。但是那些外乡人将人都带走了，想来确实买下了几个丫头。”
“唔——”
孟族长点头，一旁的孟二孟三脸上露出喜色。
“族长，既然几个丫头找到了买家，那这件事就算了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就搬进大哥家里去了？”
俩人搓着手，一刻也不想等了。
族长斜睨他们一眼。
“急什么，说了多少次，此番筹谋不容易，要沉住气，沉住气。”
他费了多少口舌，劝小玉娘为夫君大办身后事。好容易说动了，还想出一个办流水席的点子。
这场宴席历时大半个月，请尽全族，算是耗尽了孟大家面子上的家财。
他的计划，能花的尽量花掉，再想办法拿到剩下的屋子田地，就能将孟大这一户吃绝了。
到时候就算孟大媳妇要改嫁，他也能保住孟家财产。
想不到孟大媳妇是个没福的，半个月后竟然也追着夫君去了，倒是免了他许多麻烦。
家中现在只剩几个小孤女，孟二孟三完全不像族长这样小心翼翼。
“怕什么，非叔，就那样几个小姑娘，还能上天不成？”
哪怕她们去府衙告状呢，知府大人难道会管这个事？
孟二完全没放在心上，孟三更是觉得理所当然。
“就是，非叔难道你忘了？前两年我们通州的于家村，有一户也是家里没了男人，只有几个丫头片子。族长一声令下，将那个寡妇和丫头们赶出门。那婆娘一声不敢吭，半夜里悄悄吊死了，知府大人还不是什么都不管。”
孟非族长当然也知道这个事，他还是从这里得到的启发。
“话虽如此，总归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知府大人虽然不管事，但不是来了一帮外乡人么？”
就怕遇到喜好管闲事的。
虽然说出去他占着理也不怕，但总归是稳妥为上。
“你们再去打听打听，那几个外乡人是什么来历？”族长咬着旱烟管，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妥。
他话音刚落，外头一个声音传进来，说的是九州通用的雅言。
“不用打听了，孟族长是要找我们？外乡人就在你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