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早就想走了，这鬼地方再待下去他得郁闷死。他还一身伤呢，哪里还走得动道？
“走吧走吧，只要不游街，去哪儿都行。”
林桑看了他一眼，直接给他捉上马车。
半个时辰后，刘长一脸傻眼样：“啊这？”带他来这儿干嘛，是要让他重新登基吗？
刘长还小期待了一下。
这不是别的地方，而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宫啊。
可是宫里值钱货都被他搬空了，还被那个劳什子的阿勇偷摸搬走，现在正满大街给百姓派送物资呢。
还说什么朝廷长年累月搜刮民脂民膏，今天还之于民。
那他吃什么？
没吃没喝，就连服侍的人也没有，刘长顿时兴趣缺缺，这样的空城他回来要怎么活？
但他没得选。
“进去！”
林桑沉着脸，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
他好不容易站稳，头一抬，就看到绿玉亭熠熠生辉的宝光，还有一旁躺着的兔妃。
她周身已经被清理过了，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脸色不好，看着像是睡着一样。
饶是这样刘长依然怕得要跳起来，一旁的老太医却一脸平静。
老太医信守承诺，果然将媚娘守护得很好。林桑也不食言，掏出另一锭金子。
老人家却摇头了。
“我也没做什么，一锭金子已经够我养老。贵人还是拿去送给有需要的人吧。”他叹了一口气，“我汉国还有许多百姓，比我老头子过得苦。”
他起码有吃有穿，外头可是每天都有人饿死。
他呢，不过孤寡一些，总归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看了现在的刘长一眼，摇摇头。
“你总是说男子没了根，没了念想，才会真正效忠你。但你现在看见了，没了念想，许多人发起狠来更加没有顾忌，人们怨你恨你，巴不得你不好，谁还会对你有半点忠心？”
换作从前，老太医心里怨气再大，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否则下场就是斗兽笼。
这一年昏君不看人兽大战了，因为他身边又换了智囊团。
那些波斯美人看着人比花娇，心肠却一个塞一个地歹毒，有一万种花样折磨敢挑战权威的臣子。
但现在刘长权威全无，老太医抓到了机会，不倾吐出来他会憋死。
“身为君王，不想着一国社稷，只惦记着杀人取乐。总有一天，臣民不是被你杀完，就是逼到绝境起来反你。”
他喋喋不休，指望着刘长能听进去一言半语。
刘长呢，见了媚娘本来吓得要死，林桑冷冷地将他撂在一旁也不搭理，他见终于有人肯跟他搭话，赶紧缩到老太医身边。
他本来只为寻求庇护，但老太医一句“谁对你有半点忠心”刺中了他。
那个贼阿勇可不就是无根之人？偷起财物来可一点没手软，真特么太狠了。
“麻的，要是有人忠心于我，我还会沦落到今天？”
刘长气得骂脏话。
“刚才游街示众，百姓知道我是皇帝，他们竟然——竟然纷纷捡石头砸我！”
他本来就鼻青脸肿，这下更是头破血流。英俊的相貌全无，威严也全无。
“这帮刁民，朕可是皇帝！”
他气不打一处来，奋力吼了一嗓子。
老太医本来还有一腔话要倾吐，结果被奇葩帝的奇葩反应雷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口气差点没憋过去。
林桑语气依旧冰冷。
“这个人没救了，不用理他。”
这货跟江南那个李从嘉一样都有大病，还都是基因里携带的。
李从嘉父子几个文艺得清新脱俗，而汉国这一坨呢，总把残暴当有趣。
听说刘长的长辈也都这德性，上一代皇帝就是个变态的恶魔，在这样的皇宫里长起来，刘长脑回路能正常才怪。
老太医摇摇头：“唉，我汉国是造了什么孽，一连几代这样的国君……汉国人口本来就弱……现在好了，满大街都是像我这样的人，这可怎么好哟……”
没有人口发展哪来的民生，正经皇帝不愁，他愁啊。
像他这样的人？
林桑略愣了愣，明白过来。
是了，就连衙署的官吏都要受那一套宫礼，更何况还是宫中的太医呢。
看对方这个年纪父母应该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不然老人家这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啊。
林桑忍不住问了一句：“现在汉国没了，自然也没了皇宫。你不当太医，打算去哪儿？”
老人家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无亲无故，去哪儿都行。有贵人给的元宝在，我能在乡下地方买两亩地，雇人耕种，我呢，还能帮人看看病，闲了，教孩子们认认字。”
林桑眼睛一亮。
惠娘前阵子还在烦恼金沙族缺一名德高望重的先生，这不就有了吗？
她想跟老人家细说说，结果刘长在一旁一个劲鬼叫。
他后悔了，他不要在这儿。
空荡的宫殿鬼气森森的，他宁可在大街上被人丢石头，起码还有人气。
林桑烦了，直接将人往里一推，殿门一锁。
“这两天我会给媚娘办身后事，在这之前，你好好守着她，有空多用用脑子。”
“什么？”刘长惊得跳起来，“别留我一个在这鬼地方啊，喂，我害怕……还有我吃什么喝什么，谁来服侍我，喂，别走啊——”
刘长简直要疯，老太医被林桑带出殿外，还回头看了一眼。
“他——”
他虽然怨恨这样的昏君，但不知道是医者父母心，还是忠君思想作怪，他从来没想过要对方的命。
林桑则两个都没有，她毫无思想负担：“没事，里头有水喝，几天不管他，死不了。”
至于吃的么——
“汉国上下这么多人因他饿肚子，也让他尝尝挨饿的滋味。”可惜还要将人带回去给太祖处置，不能真的饿死他。
老太医一想也是，花白的胡子竟然笑得颤了颤。
见老太医平静下来了，林桑开始跟他商量正事。
“这位是金沙族的阿勇。”林桑给老太医介绍。
“勇总管——”
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老太医当然认得，“这段时日多亏你啊，亏得有你时时拦着，陛下少造多少孽。”
阿勇却摇头：“吕太医过奖，我做得还不够。”他如果能力再强一点，媚娘就不会这样。
两人竟然是认识的，林桑觉得更好办了。
她问太医：“吕太医是吧，阿勇他们在金沙族有一个孤儿院，还有一个敬老院，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
“孤儿院，敬老院？”
吕太医第一次听说，他虽然不明就里，但光听名字就有些动容。
阿勇告诉他：“这个孤儿院已经有一年了，收养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老人院是才办不久的，有不少孤寡老人，还大有……我们这样的人在。”
孤儿院和老人院，这样的福利机构在吴越已经颇为成熟。有吴越商会私人办的，也有朝廷官方出资的。
吴越近年来经济腾飞，国库充盈，钱俶听从建议，不光花钱修建福利院，还初步建立了养老系统。从房屋到设备，还有生活用品都是东山集团提供的，所以这事林桑相当清楚。
这趟回宋后，她也有信心说服宋国太祖接受吴越这一套。
吕太医听到这些，激动得下巴都在颤抖。
阿勇还一个劲给他安利。
“地方就在我们金沙族，靠海边一带，几个连着的村子，环境不错。你要是去了，就教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吃穿都有人负责，你放心，有我们给你养老。”
激动的吕太医抖了半天，这不就是他向往的日子么？
他孤寂了一二十年，以后有人跟他说话，有人传承他所学，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了，那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他一激动，将那锭宝贝的金元宝都掏出来了。
“你们办这个很缺钱吧，我——我去，我把我的棺材本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