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林桑突然觉得不舒服。
媚兔，这名字不仅充满刘长的恶趣味，也弥漫着这个时代的爹腥味。
不论上位者有多荒唐，下位者都在拼命迎合，甚至不惜扭曲三观，自己将尊严拱手奉上。
而且她知道，往往这类臣服就是从一个称呼开始的。
比如说媚兔。这明明是不堪的恶趣味，可是为了讨刘长喜欢，媚娘决定自己从此就叫媚兔。
宫里人现在都喊她媚兔娘娘，她自己也早就习惯了。
但是林桑默默打量她半天，叹了口气。
“我还是叫你本来名字吧，你觉得呢，媚娘？”
媚娘显然愣了愣。
惠娘没说错，这姑娘变化相当大，当初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见了，现在的她浑身都是肆意的放纵。
她打量林桑半晌，然后笑起来。
林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有几分玩味，几分蔑视，还有一点不明的意味。
“媚娘吗？”她偏偏脑袋，“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我，我都快忘了。”
她随手指了指一处地方，招呼林桑：“坐。”
见林桑还站立不动，她自己一屁股坐下。林桑感觉她脚下的金砖都颤了颤。
一年不见，媚娘娘的吨位显然又飙升不少。
“名字而已，叫什么都行。”她的表情似笑非笑，“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人的名字陪伴自己一生，却没有人是自己取的。”
好好的怎么谈论起哲学问题来？
林桑还在第一层，没想到人家已经飘荡在大气层。
“我的第一个名字，媚娘，是家里人取的。”她自嘲一笑，“你也看见了，跟我并不相配。然后第二个，媚兔。哦，取这个名时你也在场，从此我就不是我了。”
她像在问林桑，又像在问自己：“那我不是我又是什么呢？是牲畜，是玩物？”
她摇摇头。
“你看，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名字，也决定不了明天，你还问该叫我什么，这不是很可笑吗？”
看来这姑娘内心的怨念不小啊。
林桑不喜欢兜圈子，直接问她：“听你的口气，你不喜欢入宫？”
媚娘又笑了，笑容轻飘飘的，好像林桑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看你又来了，我连名字都不能自己选，还能选过什么日子？当初是谁要送我进宫来，你不是不清楚。然后我来了，就没有人管我了。族长早就救出去，可是我却永远陷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好久没有接触到这么足的负能量了，林桑都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是的，这姑娘挺无辜。
当初林桑误打误撞，不小心听到了整个过程。
惠娘为了救自己爹和族人，将媚娘亲自送到那个奇葩皇帝刘长跟前。这也是林桑一开始对惠娘态度不是很友善的原因。
可后来了解到更多事实，她开始理解这个姑娘。
如果是她，在没有更好方法的情况下，会不会那样做？
当初媚娘意料之中被刘长选中，可是她那个时候又腼腆又怯懦，其实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
后来阿勇横空出世，可以说媚娘成了一步废棋。
媚娘刚才抱怨她被丢弃在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宫里，可是林桑后来越来越清楚惠娘和阿勇的人品，不相信他们会这样凉薄。
“你不想留在宫里，有没有跟惠娘她们说过？”
今天进宫来她也在悄悄观察宫里的一切，阿勇的话显然在刘长跟前有相当的分量。如果媚娘执意要去，阿勇不会说不上话。
但是媚娘又露出奇怪的笑。
“走？当初需要我的时候，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一门心思送我进来。如今用不上我了，又要将我一脚踢开？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林桑懂了。
这姑娘嘴上虽然抱怨着，其实心里并不愿意离开皇宫。
她的所谓抱怨，只是要为自己不满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她们正说着话，有宫女来送酒水点心。
媚娘随口吩咐：“那就去绿玉阁里用一些吧，贵人你看可好？”
说完不等林桑说什么，她自己带头走了过去。
林桑跟在她身后，然后就看见一座用绿玉雕砌的亭子。她一怔，然后想起了江南国酷爱绿玉的小周后，血液直往脑门冲。
媚娘见她这样，以为她被震慑住了。
状似无意道：“哦，这是我上次提了一嘴，说人家江南国的娘娘都用绿玉建屋子，陛下就叫人造了一座。”
不是她凡尔赛，她看上去确实不太满意，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们汉国地小物薄，凑了几个月，也只能凑齐这么些上好的绿玉翡翠，跟江南皇宫是不能比了。”
说着她还打听：“听说贵人去过江南行宫，你看看，两宫之间是不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林桑突然觉得缺氧。
这真的是媚娘吗？当初那个说两句话就要脸红的淳朴姑娘？
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林桑摇摇头，表示不敢相信。
但是，她又自嘲地笑笑，人总是会变的。
就说他们家阿斗，当初那个掉进茅坑，全村的狗闻风而动。
小东小南兄弟俩提着他涮了好几遍，那味道依旧冲得亲妈都想重新扔回茅厕。
可如今他都能指挥大军开拔作战了，这样说起来，媚娘的变化也不是很大。
况且，她从前也并不真正了解人家。
“贵人怎么不吃呀？是糕点不合胃口吗？”她见林桑这样，转头吩咐随侍宫女。
“这些东西都不好，贵人不喜欢。你再去御膳房看看，还有什么更精致味道更好的。”
“不用了。”
林桑制止了她。
她站起身：“今天本来是来宫里看看老朋友的，现在看来，是我唐突了，这宫里没有我什么朋友，你的糕点我也吃不下。不是不精致，我看是太精致了些，玉粒金莼，我怕卡喉咙。”
说着她将筷子一扔，不管媚兔娘娘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她想了想又转身。
“你也说了，当初的事情我都是亲眼目睹的，那么我没记错的话，惠娘那时候要求你进宫，你也没有丁点想要拒绝的意思。”
媚娘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但又很快将嘴闭上。
林桑冷笑一下：“看来我没说错，当初不管你是自愿还是不懂拒绝，总之你来了。这就是你的选择。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而且，我看你如今挺滋润的，这个媚兔做得挺愉快。”
她脸上露出不齿的冷色：“既然舍不下这份荣华富贵，所以我真是不懂，你到底在埋怨什么？找个目标蛮横撒气，这样会让你更好过吗？”
说完她转身就走，再多呆一秒，她怕自己忍不住会提前炸皇宫。
但她只匆匆往外走了两步，就被人拦在殿门口。
门口站的是两位异国女子，看起来跟当初的媚猪是一国的。
林桑想起来惠娘说的，宫里又来了两位波斯娘娘。
但是跟媚猪不同的是，这两位波斯女子是真美女，简直艳光四射。
她们高鼻深目，肤色赛雪，服饰打扮也异常热烈，一见之下阴天都能亮成晴天。
天可怜见，所以这是刘长扭曲到天边的审美被拉回来了？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