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儿媳今天第三次跌倒。
她本来好端端排在王大娘身后，眼看要轮到了，偏偏要犯贱，闹出这样一场动静。
她是镇上嫁过来的，自觉高人一等，向来看不上这帮泥腿子。
平日在家，是连婆母都敢顶撞两句的，夫君有根又千依百顺，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今天一个大意，想不到被这一家老中青三代连着摔个狗啃泥，她气坏了，跳着脚就要扑过去。
她可不管什么老人孩子！里长媳妇又怎么样？
那里长是个三拳打不出个屁的，这么多年被她公爹死死针对着，不也没办法？
至于孙子孙女，更是隔了一层，还是分了家的。
想到这里，她没选钱老太，柿子拣软的捏，转身又向小中扑去。
王大娘是个好样的，她就站小中身边，见对方不管不顾扑来，硬是用自己的肚子生生承受了一下，然后一把将她死死抱住。
身后排队的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劝的劝，拉的拉，赶紧将看着像发疯的有根媳妇控制住。
里长本在院门口看小南教人烧炭，听到自家这么大动静哪能不来。
见又是吴家人在闹事，他表情一点都不奇怪，板着脸开始赶人。
“有根媳妇有什么不满就回家去，这里也是你闹事的地方？我看蚕苗鸭苗你们家也不必领了！”
有根媳妇被几个婶子大娘牢牢包围着，行动受限，只能百倍地在言语上讨还。
什么话难听她选择飙什么，听了里长这话，两眼似要喷出火来。
“我去你个黑心烂肺的xx，什么里长，我呸！”
钱老太刚啐了她一口，她也对着里长乱啐。
“我吴家是村里大姓，全村都有的，你凭什么克扣我们家？大冬天的，是故意要冻死饿死我们，谁不知道你的歪心思。弄死我公公，你这个里长位置就稳了？谋害人命，你就不配做这个里长，唔唔——”
王大娘都捂不住她乱吠的嘴，她狠狠咬了一口，趁大娘吃痛松手，又恶狠狠“呸”了一声。
“你们这些泥腿子走狗，人家给点小恩小惠，就哄得你们卖命了？”
她两眼通红，看上去是真气疯了。
“都是贱骨头，这些东西又不是白送的，赊账不用还？到时候价钱还不是由这一家黑心烂肺的张嘴混开！——我就是要拿我们家应得的，你凭什么不给！”
发泄了一通，她最后把火力又绕回到林桑这里，仇视得看着她。
林桑觉得稀罕，她们应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吧，怎么戾气这样重？
而且年轻媳妇泼辣成这样的并不多见。
说她精明吧，她又无差别攻击拉仇恨。说她真失去理智了吧，她还知道对立里长一家跟乡邻的关系。
这要放在往日，林桑对这样的奇葩是会格外关照的。
她也不是戾气十足的人，能动手就尽量不动嘴。
只不过对极品渣渣动嘴也是白搭，言语在他们面前是失效的，人家自有一套双标的逻辑能自洽。
眼前这极品本来也在林桑关照的范畴中，但这是在公爹家，还有一大半村民排着长队。
大冷天的，林桑也不想闹出来，耽搁大家功夫。
见小北真的没事，她放下孩子，母女俩继续数蚕发蚕。
有根媳妇还死死盯着她不肯挪窝，林桑平和地开口赶人。
“没听见里长说什么吗，还不走？你们家不是能耐嘛，什么都能自己从山上弄到。”
她没将话挑明，但在场谁还不明白了？
大家齐声“哄”地笑起来。
有的给林桑捧哏：“是啊，她公公昨天还说，人家东子娘挖出的泉水是自己的功劳呢，今天秀才山上又挖到另外一口，这才没脸提了。”
“有什么脸不脸的，吴赖一家还不是把人家买的鸡鸭，硬说成是自己上山抓的。可不是山上什么都有吗，让他们自己抓去。”
说话的是恨死赖子一家的王大婶。
王大娘是她亲婶子，这娘俩昨天在林桑的助力下将米抢回来了，但对吴氏一家的恨意却如滔滔江水，永远不会枯竭。
林桑不能再认同了。
“正是这样，反正他们家也不需要，我看还是把这些分给有需要的人吧。”
她又不是犯贱，被骂成这样还要送这送那给对方？林桑转头把那三十条蚕分给刚才帮忙的婶子大娘。
王大娘虎口被咬了个带血的大牙印，她满不在乎地俯身用草灰一抹，连声阻止。
“这怎么行，东子娘，听我的，这几只你就自己留着，家里孩子多，眼看又要舔一口呢，你可是马上要做阿奶的人了！”
对方这样好意，林桑面子上的笑却几乎挂不住。
小桃人瘦，肚子也平平的，除了适当的孕妇照顾，本质上林桑一直在麻痹自己不久要升级做奶奶这件事。
可村里人都帮她记着呢，到时候全村对她的称呼想必也会跟着升级。
人家会喊她某某阿奶，或者干脆钱大娘，就是跟眼前五十好几，笑得一脸灿烂的王大娘一辈人。
想到这个林桑就想做鸵鸟，算了，头疼的问题先当她不存在。
但眼前这个棘手问题却容不得她逃避。
有根媳妇还在骂骂咧咧个没完，别管群众舆论是怎样的风向，自私的人只在意自己的利益。
林桑也不是没见过自私到愚昧的这种，就像眼前的有根媳妇，她已经完全屏蔽外界，陷在自己的魔怔里。
她的公爹吴大在院外其实都看见了。
但他城府深，没有选择立即出头，而是默默冷眼旁观。
他昨天的泉眼之争，因最后的秀才山冒泉水而宣告落败。但他没太放在心上。
当年里长之争他不也落败了，那又怎么样？
用里长之便以权谋私的计划落空，这些年他也没少给那位没魄力的钱柜施加压力。
钱柜在里长的位置上，反而处处掣肘，又是个避嫌要名声的，没少被他拿捏。
计划要赶得上变化，里长的名声虽然好听，但名声哪及得上切实的好处来得实惠？
看看这些年，里长家一穷二白，过得还不如他呢。
当然，能够又落下好处，又爬上高位是最好的了。
吴大年近半百，对钻营之事依然热衷。钱柜比他年纪大，很快就要退下来，他不是没机会。
他这样踌躇满志，林桑自然不知道。
要知道了估计也就是笑笑，笑他这样殚精竭虑，人生理想竟然是一里之长，还真是大出息。
当然格局限制了他的野心，且他也只能止步于此。
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再往上一层的乡长领着朝廷俸禄，可是要上头任命的。
里长管着村里一千多号人的户籍、赋税和徭役之事，在吴大看来大有油水的职务，也就钱柜那个蠢货揩不到罢了。
机会都是自己找的，所以今天顶着村民津津乐道秀才山泉的舆论，脸皮早已经修炼得城墙一样的吴大依然眨着小眼睛四下溜达。
见到大家还热情打招呼，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当没事人，他那媳妇吴老太也皮糙肉厚。
老太太本来在外围看热闹的，眼见大儿媳受挫后只会白白叫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决定亲自排队援助。
她眼珠子转转，寻了个空子，麻溜地往队伍里一插，然后跟着队伍慢慢往前挪。
她身后的大娘本来扭头跟后面的人聊天，聊得专心不代表没知觉，一扭头就发现有耗子插队，一把将她扯住。
“有根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没注意，怎么就溜到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