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有放纵匈奴劫掠世家、豪门之意,秦谊有点儿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当下满面惊诧地望着主公。
是勋心说我的真实用意,估计这年月没人能猜得出来,但既然派你去监护匈奴,总得给你个合适的理由——“袁氏四世三公,士人皆仰望者也,彼等各据坞堡,抗拒王师,不妨藉匈奴之手以除之,则异日我取并州,易也。”就连兖、豫的很多大户都心向袁氏,更何况并州呢?此祸不除,后必为患!
其实是勋真实的想法,是想在自己可以伸得出手的地方,尽量打击豪强大户。本来汉朝之所以衰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那些世宦和地方豪族结合起来,形同割据,使得中央政令无法畅行。况且,在原本的历史上,世家还将借着曹魏“九品中正”的东风重新崛起,并且导致了“五胡乱华”的*,进而产生出极端腐朽的南朝政治来。
然而是勋这时候终究屁股还是挨着世家的边儿的,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下,他不可能完全站在老百姓一边,甚至也不可能公开打出为庶族谋取政治、经济利益的旗号,所以只能以战争作为借口。也正因为如此,他派出去监护匈奴的是秦谊,一则这家伙出身不高,二则毫无节操,三则也没啥政治头脑——要是换了司马懿之类显族出身之人,屁股决定脑袋,定然不肯附和是勋的计划。
当下胡编了一个理由,秦谊果然信了,拱手道:“诚如尊命,然……异日若有人以此攻讦,还请主公为某缓颊。”是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宜禄于勋有……乃勋之客,勋自然遮护,无虑也。”本来想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转念一想,当初自己就差点儿动手宰了秦宜禄。秦宜禄不傻,也瞧得出来自己没把什么“救命之恩”当回事儿,纯是因为发过毒誓,不敢相背。才留下他来的(当然啦,是勋其实也没把毒誓当回事儿)。贸然提起此事,反倒可能引发对方不好的联想,所以及时改了口。
上万兵马,多为骑兵,沿汾水而下,自离永安县,进入并州太原郡以后,即东西分道——夏侯兰率军东进,占领绵上聚。在聚北与界山之间暂时屯扎,以防止上党方向的袁军绕霍大山北来援;曹性北上界休;匈奴兵则西入西河郡,前指平周。曹性所部和匈奴兵皆以骑兵为主,不便攻城,故而只是抄掠乡间。调动袁军而已。按计划,匈奴兵将直指西河郡治离石,曹性则经界休、中都、祁县,前突至昭余泽北,不靠近太原郡治晋阳——太原乃并州首屈一指的大郡,户口繁盛,料来晋阳的守兵也多。贸然前往,必遭挫败。
是勋本人即前往永安,按照跟匈奴的约定,把一千郡兵屯在城外,只带着部曲百五十人与少量民夫进入县城。呼厨泉提出要求,汉军不得修缮城防。所以是勋进城以后,只是强征了些百姓过来,把县衙给略微休憩了一番,既方便自己入住,也多少起点儿防护的作用——终究呼厨泉三千骑就在身后。不可掉以轻心啊。
永安城池不小,但城内房屋破败,居民不足二百户——匈奴人是不喜欢住在城里的,也只有呼厨泉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搬进了平阳县署而已,城内居民,绝大多数都被匈奴抢掠为奴,还能够留下这一百来户,是勋就已经挺诧异的了。
城池残破,城墙上到处都是缺口,尤其东侧,竟然连城门都没有。是勋策马入城,就跟进了一片废墟也似,原本的县内大小官吏,早就跑得一个不剩了。他不禁暗中长叹:幸亏当日没向呼厨泉提出要复四县的令、长,这谁肯来啊?来了又能干啥啊?
唉,倘若自己手中能够多个几千、上万的兵马,便可以放心大胆由着匈奴去跟袁氏拼个两败俱伤了,可如今,反倒要祈祷匈奴兵旗开得胜,就算被人堵了回来,也别遭受太大的折损才好。
为了煽动匈奴出兵,他预先支付了三万石粮食,但跟呼厨泉说好了,只有这批而已,剩下的,得他们自己跑并州去抢。是勋所以镇在永安,一是要安呼厨泉之心,二是为了照应吕军和曹军,尤其夏侯兰所部曹军,是不负责抢劫的,一应粮草物资,都得经白波谷先送到永安,再由是勋拨予。
他是三月晦日进入的永安城,也就是日后的山西省霍县——汉末三国时代著名的永安(白帝城),也即刘先主驾崩之地,则在此西南方数千里外,这时候还叫做奉节——翌日即有消息报来:“匈奴兵已破平周!”啊呀,是勋心说那去卑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平周是西河郡最东南面的一个县,紧邻河东。西河本就人口稀少,全郡还不足五千户数,想必平周之贫瘠,不在河东的北屈、蒲子之下吧。然而匈奴方并不擅长攻城,原本也没有攻城的打算,竟然能够转瞬即下平周,实在大出是勋等人之预料。
然而接着报回来的消息就更令人诧异了,界休、邬县、中都三县长吏竟然弃城而走,就连仅仅两千骑的吕军,都于数日内便即克此三城。司马懿本能地察觉到:“恐有诈也!”
西河郡的平周防御薄弱,尚在情理之中,但太原为并州大郡,界休等亦皆户口繁盛之大县,即便被吕军攻了个促起不意,也没有瞬间便即易主的道理啊。难道三县长吏皆怯懦者乎?晋阳若发救援,三、五日内便可赶到,他们就连这么短的时间都扛不下去吗?干嘛吕军一到,便即弃城而逃?
贾衢猜测道:“恐欲诱我军深入,即设伏以尽覆之也。”
是勋双手按在几案之上,紧盯着地图,半晌不语。并州地方广袤,给这年月本来就很低下的情报搜集水平,更增添了相当麻烦的阻力,他甚至完全不清楚高幹是不是还在晋阳城中。就战前所知,高幹的势力可能还未能涵盖全州,其统治中心便是上党、太原、西河、雁门四郡,尽括膏腴之地,户口数将近全州的八成。参军们预估,高幹麾下兵马在三万以上,其中上党太守郭援有兵八千余,两千进了河东,逡巡于端氏、濩泽之间,余下六千,必须用来防御河内方向。倘若高幹仍在晋阳,再及时调雁门军南下,则驻军当在二万左右,没道理坐视界休等县沦陷而不顾啊。
是勋缓缓伸出手掌来,在“上党”二字上一拍:“难道高幹已然挥师南下,欲取河内,是故太原空虚么?”
张既摇头:“主公见在河东,高幹岂敢不防?”
“或许……”是勋有些犹豫地说道,“幹以我初领河东,匈奴又向背不明,故以为我将坐守耳……”
张既大声提醒道:“敌情尚未分明,主公万不可做如此想!”是勋的设想完全是一厢情愿,他手下这几个参军全都是人精,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不过,也恐怕就只有张德容敢于这般直言劝谏吧,因为张既跟随是勋时间最长,深知这位主公从不因言罪人,亦颇有兼听、容人之量也。
当然啦,张既把结果猜对了,原因却猜错了。是勋绝非海量能容之人,前世在网络上跟人纸上谈兵,就颇因其顽固不化、知错不退而遭人谩骂,但如今所处的环境不同了,他也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把刷子,也就敢跟那些同样放嘴炮的家伙犯横而已,面对司马懿、张既这些历史上的强人,又怎敢不虚心请教?
“德容所言是也,河内之事,自有曹子孝主持,我等但虑河东——诱敌之计,不可不防。”
司马懿建议道:“为策万全,可严令曹性不得更改计划,即便行至祁县亦无所阻,亦不可深入以薄晋阳,免受其祸。”曹性好歹是咱们调得动的人马,至于匈奴兵是不是会遭伏击,那咱就管不了啦。
是勋微微一皱眉头:“曹性刚烈,恐不听令,奈何?”
张德容当即请令道:“吾愿北上以督曹性。”是勋说好,你就从城外带二百人,赶紧追上曹性,申我的严令。要是万一曹性不肯听从,非要继续挺进,你就赶紧回来禀报,咱们好另谋良策。
张既接令去了,是勋也只好继续忐忑不安地跟永安城里等着。他感觉似乎一出了自己所暂居的县衙,外面全都被战争迷雾所覆盖,完全摸不清敌人的动向,越琢磨心里就越是没底——“战事之难,一至于此!”看起来,自己还真不是当统帅的材料啊……
张既去后不久,匈奴方面又有急报,已经逼近中阳县,貌似县内长吏亦皆逃散,已有地主前来接洽,愿意奉上军资,恳请匈奴兵不要入城。是勋不好再下什么指令,心里却不停地唠叨:“杀进去,杀进去,见大户便全都给抄了!”也不知道秦宜禄是不是真能给匈奴方施加影响,完成自己“屠戮英豪”的宏图大业。
翌晨,传报匈奴又来了一骑,是勋心说不会吧,这么快你们是彻底拿下了中阳呢,还是已经杀到西河郡治离石城下了?赶紧令其报门而入。却见那匈奴人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跑进来,拜倒在地:“急报大人,左谷蠡王脱队谋叛,欲来捉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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