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交头接耳不理旁人,晏景烨落后半步跟着,其他人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安安静静在后头走,一群人走出了两个阵营。
前面这三人径直入了殿。宫宴的坐席分三等,皇子公主亲王及宰辅在内殿,中级官员在外殿,而低级官员只能在殿外临时布置的坐席上吃——怕外头太冷,倒是用厚厚的围布围了一圈挡风,隔一段便放置一个大火盆,够贴心的。
入了殿,一路说小话的兄妹两人总算是分开了,霁芷妍看见云舒已经先到了,便过去同她坐一起,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她刚刚问过霁玉凛,霁玉凛也说太子妃也是有孕在身,说也无妨,要是在旁的家里,妯娌说不定还能互相交流些养胎的事宜呢。
云舒一听也颇为惊喜,笑着冲霁玉凛点点头算是道了喜。
一场宫宴算是顺顺利利热热闹闹。
晏景烨坐在霁芷妍身边,朝外殿看去,以前自己是在那边的,同霁芷妍隔了这么远,她是怎么看到自己的呢,又怎么能不动声色地装作不经意地频繁望向自己的位置呢,明明隔了这么远的。
过几日他便要启程,这一去,一切顺利便也要一两个月的光景。若是旁的人家,应该是要上演一番深情的不舍话别的,但在他们家,说不定他不在,霁芷妍还能更自在些。
晏景烨频频走神,没留意到身旁的霁芷妍酒多喝了几杯,宴席将时她已经有些头昏眼花,脸连着脖颈一片陀红的酒意。
回去的时候还是霁芷妍坐着辇,晏景烨在旁边跟着走——今日宫宴结束,住在后宫里头的皇子公主们想留的可以留,想回自己府上的也尽可以回了,不过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宫里怎么都比自己的府邸要离得近,因此也就挂念夫人的霁玉凛出了大殿便匆匆回了府,其他人都还在宫里再留上一夜。
霁芷妍回去的时候已经眼睛都睁不开了,由着服侍的人帮她折腾着卸了一身装扮,倒到床上便睡了过去。
欣兰出去了一会儿,又端着醒酒汤回来了。她福了福身,轻声同晏景烨说:“外头的榻子奴婢已经收拾好了,请驸马将就一夜吧,奴婢在里头伺候公主。”
晏景烨点点头不说什么,看了床榻上睡得正沉的霁芷妍一眼,便离开了。
很快欣兰便把醒酒汤放在火炉边上温着,熄了大部分的灯,自己坐到床前的小榻上。
她知道,霁芷妍是因为听了晏景烨要去剿匪的事心绪有些起伏,又不能随意排解发泄出来,才在宴席上喝多了酒,醒来的时候定会觉得难过,还在宫里头也不敢表现,若没有陪在她身边,由着她自己闷着哭,便不好了。
果不然天还没亮就听到她哼哼了两声,魇住了一般似醒非醒,欣兰立马醒过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擦脸,轻轻喊着把她唤醒,扶她半坐起来,再把一直温热的醒酒汤端来让她喝了。
霁芷妍头疼得很,拉着她不让她走:“欣兰,你上来陪陪我。”
“公主,奴婢不敢僭越,您睡吧,奴婢就在边上守着。”
“姐姐。”霁芷妍嘴一扁,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下来,“现在暂时不是奴婢。姐姐,你上来抱我睡。”
她只有在极难过极伤心的情况下才会叫自己姐姐,欣兰一听便心疼得不行,随便把碗一放不顾了,脱了鞋睡到床边。霁芷妍展开被子给她盖上,顺势紧紧抱着她,低低啜泣起来。
欣兰像小时候一样轻拍着背哄她,不说话,让她把心里的难过都哭出来。
晏景烨也没真睡着,殿内一有动静他就醒了。
他听见霁芷妍含含糊糊的说话声,以为她是醉酒不舒服,便起身想进来看看,才走到边上就听到那声带着哭腔的姐姐,过一会儿又响起来啜泣声。
他眼前仿佛看到她挽着霁玉凛跟他说话机灵活泼的样子,听到命妇女眷们夸赞她时骄傲自得的样子,听到王丞相的女儿正在相看人家时大大方方好奇的样子,每一种神态都比她现在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要可爱可人得多。
若她不曾喜欢自己就好了,若皇帝不答应赐婚就好了,若他自己敢以聚少离多委屈公主的借口拒婚就好了,那她就还是那个最受宠全天下没有人不喜欢的可爱漂亮幸福的小公主。就算她要嫁了,嫁给任何一个她父兄精心给她挑选的夫婿,都比现在要好得多。
她怎么可能需要这样委屈。
若是她能喜欢上别的人,或者先不喜欢他就好了,她想和离的话,自己一定不会拒绝的。报仇雪恨什么的可以不再想,毕竟谋杀公主的罪名会是诛九族的惩罚,他不能为了私仇害了那些在远方许久未见于此毫无关系的人。
时辰到了,晏景烨自己穿好朝服,踏出安福苑。
廷议上,福清宣读了派晏景烨前往荆州,荆州一切剿匪安抚事宜由他全权处理的圣旨,还格外恩宠地免他后两日的廷议,只专心准备出发便好。
下了朝,霁芷妍去跟霁帝道别。霁帝看她眼圈红红,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猜她是为了夫君要出门的缘故,心中不忍,说了好些话来宽慰她,还许她随时可以回宫来陪父皇。
安福苑已经整理好了,宫人们没想到公主出去了还会再回来,心中惶恐,怕她以为是巴不得她快走的意思,都战战兢兢地跪着。霁芷妍打不起精神来跟她们说什么,本来想把以前最喜欢的小玩意带走,可进了殿走了一圈看了看,心里突然提不起劲了,也就作罢了。
晏景烨此去,两万兵马的归整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随行的第一批救灾物资。其实也不能说是第一批,在荆州开始暴雨的时候,朝廷已经几次拨了款从附近州县购买粮食运往荆州几个受灾最严重的郡县,只是后来流民四散,附近的州县也压力颇大物资紧张了起来,加之那会儿还是热天,现在却已严寒,最需的东西也有了变化,这一次便是最全最大的一批,接下来还会分批送过去。
他一忙起来,便顾不上感受霁芷妍的心情了。连着两日早出晚归,到了最后这一日,天刚亮他就准备前往军营,整军出发了。
将军里的众人也习惯了他出征,轻车熟路地把他私人的东西准备好,挑选了四名最机灵的小厮跟去,军中还有副将小兵照顾,生活上想是没有问题,只要事情办得顺利,人平平安安回来其他的都不用计较了。
临出发前,谭伯和谭阿姆过来听他吩咐,他如同以往一样说了一些照顾好府中事宜的场面话后,看谭阿姆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阿姆有别的话想同我说?”
谭伯说再去检查一遍行装就出去了。
谭阿姆这才把想了两三天的话拿来问他:“将军不去同公主道别吗?”
“她这几日问起我吗?”
谭阿姆摇了摇头:“但公主这几日似乎格外心神不宁,膳食也用得少,也不出门走动走动,将军一去几十日,还是去同她说两句话吧。”
晏景烨沉默地想了片刻,还是不去,只说这府里哪里都不拘着她去,书房也好,库房也好,就算祠堂,虽然她可能也不会想去,但是就算祠堂也不拦她。若是想上街走走或者去哪位的府上做客,多派两人跟着,厚衣服大氅子备好,别让她着凉生病。让人去找些有趣的没见过的吃的玩的给她,别让她想东想西的心里闷,多陪她玩。
他吩咐了很多,絮絮叨叨的都是些小事,谭阿姆看着他的眼神无奈极了,如这般放在心上,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去一趟呢。
晏景烨这这那那吩咐完了,想了想没有什么遗漏的了,便出府前往大营,直接带队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