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出租车司机看热闹的心情很急切。小轿车开的左右飘忽。我和吴会计都快给他晃吐了。
吴会计实在坚持不住了:“师傅,这车我不坐了,成不成?你把我放下去,我可是受不了了。”
那司机也真仗义:“那不行,咱说好了,我得给您拉到地方。不要钱也得拉到。不过,去之前先把跳楼这孙子给看了。让大伙都受受教育。”
一会的功夫,小轿车就停下来了,前边聚着不知道多少人,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神情亢奋围着一栋楼。楼上一人穿着衬衫,坐在楼顶上向下张望。这楼挺高,一时间倒也看不清楚是谁。
我们从车上走下来。我拄着拐,艰难地绕过一堆堆沙子堆。
就听见这些围观的人一阵阵叫好声:“跳吧,兄弟,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有的说:“老子等半天了,不跳你不是爷们。”还有一人嗓门超大:“是汉子就跳,犹犹豫豫的算什么爷们。”
有的拿照相机在那咔咔照相。
几个警察忙活着跟楼上那人喊话,但是根本阻挡不住围观群众的热情。
吴会计虽然老谋深算,但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大摇其头:“这些人这是怎么了,好歹一条人命,哎。”
司机说:“老爷子,你看清楚没?自个儿的命攥在你自个儿手上。你想死啊,没人同情你,顶多是看看热闹。咱虽然是个开出租的,但是说到底是京城的爷们。活了大半辈子,最看不上前边那片看热闹的人。今天宁可挣不着钱,我也不拉您去墓地。好好的您活着多好,干嘛总想着死呢。”
原来,这司机还以为吴会计去墓地是给自己看坟呢。
这司机讲了一通大道理。吴会计只好苦笑着解释。
我们三个正在这叨叨。这时候,有个老头哭喊着就往楼上跑,几个警察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人已经开始往楼上爬了。
吴会计瞅了瞅那老头,疑惑的说:“看这动作,怎么有点像阿进他爹呢?跳楼的该不会是阿进吧。”
我说:“不能吧,阿进他爹这会儿不应该在家擦眼抹泪,望眼欲穿得等着咱们吗?再说了,阿进是在千眼井不见的。犯不着千里迢迢来北京跳楼啊。”
吴会计想了想:“不对,肯定是阿进他爹。我得上去看看。”
司机这时候也明白过味来:“怎么?您二位认识这孙子?看来今天还真来着了。那什么,别愣着了,赶紧上去吧。这趟不收二位的钱了,我走了,还得拉活呢。”
吴会计好说歹说,塞给了司机一张五十的。起先司机死活不要,后来听说是公家的钱,也就收了。
我俩告别司机,抽个猛子想偷偷溜上楼去。不料,还是被警察给看见了。
吴会计忙解释:“跳楼的是我老乡,我们上去劝劝他。”
警察叹了口气:“快点去吧。不然一会儿被楼下这群人一蹿腾,不想跳也得跳下来。”
我一个瘸子,吴会计一个老得半瘸的老头。我俩你搀着我,我扶着他。气喘吁吁往上爬。
等爬到楼顶上的时候。一眼看见一人跪在地上,正是阿进他爹,白花花的头发,吹得四散飘舞,别提多凄凉了。旁边两个民警在那劝。
我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候听见在远处有人喊:“别过来,再过来我跳下去了。”
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这时候我才理解为什么楼下那些人这么亢奋:这电视上的场景终于在现实中看见了,能不兴奋吗?
我抬起头来,坐在楼边上的,确实是阿进没错。
我心中这个狂喜啊。阿进这衰货都活了。桃花肯定没事。
我想走上去问个清楚。但是阿进在那大喊:“我今天不想活,谁也别救我,谁过来我死。”
我说:“哎,阿进。谁救你我也不能救你啊。我是想过来一脚把你蹬下去。”
那两个民警一听这话,马上急眼了,伸手就要过来拉我。
吴会计是明白人,拦住民警:“二位同志。也只有这么个法子能把这孩子救下来。”民警会意,冲我点了点头。
阿进这时候才看清楚是我:“程大力?没错,还真是你,没想到,你也活着出来了。”
我走过去:“可不是吗?桃花呢?快告诉我,桃花在哪。”
阿进坐在房檐上,不知道是没听见我的话还是怎么回事,只是自顾自得哭:“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跟着柴教授连夜回北京,就是为了见莉莉一面。没想到……没想到,她正搂着另一个男的逛街……”
我看着哭得凄凄惨惨的阿进,心想:他这顶绿帽子算是戴的实在。我说什么也得把他救下来。以后在村子里,我就拿这事要挟他,嘿嘿,阿进家的小卖部我算是自由出入了。
但是,我心里最着急的还不是这个,我说:“兄弟,你真惨。你看见桃花没?”
阿进哭着说:“我看见她了,她也看见我了。跟我说,她就是和那男的玩玩,还愿意嫁给我。我很高兴想抱她。但是她看见我的手……马上脸就拉下来了。我就坐在门口哭啊。柴教授让保安把我给扔出来了。”
我也坐在屋檐上,看着阿进断掉的那只手。不由得也有些感叹,阿进万事如意了二十年,今年可算是倒霉到家了。
我锲而不舍得追问:“桃花呢?”
阿进还是哭。
我听得心烦,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算了。但是,没找着桃花,我不能这么干。而且,人命关天,我也不肯这么干。
我语重心长得对阿进说:“你欺负了我十几年,按说我不该来劝你。但是柴教授太气人了。我得帮你出了这口气。”
阿进摇摇头:“我现在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想要死灰复燃是不可能的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爱情没了,命也不要了。”
我心说阿进这个文化败类,现在死到临头倒是一副假清高的模样,把自己说的跟屈原似的。
我趁他正长吁短叹的工夫,伸手抓住他的领子,本想一下把他提上来。但是我忘了腿上有伤,这么一使劲,猛地一阵钻心的疼传过来,我再也站立不住,往前栽倒过去。
阿进本来好端端坐在屋檐上,我这么一倒,反倒推得他往楼下摔下去。
幸好我的右手还揪着阿进的领子,阿进吓得哇哇大叫,右手紧抠住我的胳膊,断了的左胳膊在空中没着没落的挥舞。
后边那俩警察大骂:“卧槽,你小子还真打算把他踹下去啊。”
我这时候已经半截身子探下去了。剩下两条腿根本使不上劲。整个人被悬在半空的阿进拽的一直往下滑。
这时候,那两个民警扑上来,一人一条腿,拉着我就往上拽。
把我疼的撕心裂肺,差点放手,我大骂:“麻痹的,没看见我是拄着拐上来的啊。你们就不能往上拽拽?”
两个警察也很恼火:“卧槽,你都这德行了还想害人。这得多大仇。”
这时候我听见楼下响起一阵掌声,接着有人喊:“太精彩了,本以为一个人跳楼,没想到跳一送一。”
还有人热情洋溢得帮我和阿进配音:“兄弟,不要管我,快放手啊。”“不,我不放手,要死一起死……”
我也懒得说话了。这俩警察一个搂着我的腰,一个拽着我的胳膊,总算把我和阿进给弄上来了。
阿进坐在地上直打哆嗦:“妈呀,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跳楼了。”然后,他走到他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错了,咱们回家吧。”
没想到阿进爹也是个刚烈汉子:“我养了个儿子,没想到这么不孝。居然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从河南一路上受了多少苦到了北京啊,一路打听一路找,就快去要饭了。我找到你,给你跪下也不成啊……我不活了。”然后他挣扎着也要跳楼。
我们四五个人把他拦住。吴会计说:“老弟,咱们别在这丢人了,赶快回家吧。”
我拦住他们:“回什么家?桃花呢?”
这时候阿进也不哭了。老实告诉我:“你们掉下去后,荒山就塌了,全都塌了。那座山下面是空的。”
我摆摆手:“别说没用的。我知道荒山塌了。我问你桃花在哪?”
阿进说:“我们逃出来了。桃花和八婶在柴教授家。”
我一听这话,拔腿就想走。走两步又回来了:“柴教授家在哪?”
阿进说:“上次你不是去过吗?就在……”阿进说了一个地址,我也没记住。找两个警察借了支笔记下了。
两个警察看了看地址,又看了看我的断腿和拐杖,问我:“大兄弟,你这腿……在你们村被人欺负了?”
我看了看阿进:“我被人欺负了二十年了。”
年长点的那个警察点点头:“怨气不小,看来是个上访的。”
这话吓了我一跳,忙不迭的解释:“我可不是上访的啊,我就是找个人。”
那警察拍拍我的肩:“别害怕。我挺同情你们这些人的。去吧,注意安全,机灵点,别被人给抓到了。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私人电话。我多少也认识点人,能帮一个算一个,自当是积点德了。”
我千恩万谢的接过来。对吴会计说:“咱走吧。去柴教授家。”
没想到吴会计瞪了瞪眼:“我去那干嘛?我来是为了找阿进,现在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