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水村沿河而建,河对岸山林密布,再往山那边走便不是云州地界了。
他们一行六七人驾着两辆马车入村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半月前村里的河堤被山上的融雪冲垮,没多久就驻扎进来了一队官兵,村里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这时候外来人进村,免不了让村民心声警惕。
年迈的村长和村里的老人们一起坐在村头古树下青草地上编着竹筐,见马车停在不远处放下手里的筐拄着拐杖迎了过去。
箫云皎是与沈煜舟一起下马车的,她站在他身侧,没主动搭话,只是看着远处的风景。
她从未到过这种小村落,并且还是在没有仪仗的时候,自然觉得十分新奇。
边思考着在这里自己应该扮演一个怎样角色的箫云皎边认真听着沈煜舟和老村长的交谈——
沈煜舟对着村长行礼道:“老伯,我们是路过收药材的客商,敢问村中是否有药材出售,我们想收些药材。”
村长很朴实:“我们村的药材前几日刚被收走过一批,年轻人才上山去采药,你们若是能等,不出两日他们便回来了,倒是可以让你们收。”
这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村里没有客栈,村长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家。
“老婆子,家里来人了。”村长推开篱笆院门,引着几人走进院内。
“我家儿子上山采药了,能给你们腾出来两间房。就是要委屈你们挤挤睡了。”
箫云皎好奇的看着这个收拾的很干净的小院。村长家和村里其他住户相差不多,盖了四间竹木为骨的茅草房,篱笆墙内是一条干净平坦的砖石路,通向几处房屋。
院子一角有口水井,边缘有几处被磨损的痕迹,显然已经是使用了许多年。水井旁是一片小菜地,紧挨着篱笆围出来的鸡舍。
厨房里正冒着热气,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听村长介绍完他们的身份后笑吟吟道:
“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快进来坐,我刚准备烧饭,正好多做点。”
箫云皎不好意思让这位大娘一个人操持他们几人的吃食,暗暗扯了扯沈煜舟的衣袖。
沈煜舟便道:“打扰二位了,我们的护卫手脚很是勤快,让他们一起去帮忙吧。”
侍卫们忙抢着到厨房帮忙,本来就不算太大的厨房挤进去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硬是没给村长夫人动手的机会。她干看了一会儿见几人动作还挺麻利,没说话,默默转身出去杀了只鸡。
他们在厨房忙活,村长就陪着沈煜舟和箫云皎坐在堂屋说话。
交谈一番箫云皎才知道,看上去年迈苍老,头发都白了的村长夫妇如今才过五十,和康公公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比他显老多了,脸上手上全是不浅的沟壑,都是风霜岁月的痕迹。
“张伯,咱们村子里平日都以采药谋生吗?”沈煜舟随意问着。
张伯便是村长,他笑呵呵道:“咱们古水村没多少耕地,只能靠山吃山,年轻人上山采采药材,年纪大的做做竹筐、竹筷。前些年县衙来人在村旁修堤坝征了不少劳力,每人每天还给二十个铜板呢。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去外面做工,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能混得不错。”
二十个铜板?
箫云皎仔细算了一下,一千个铜板才只值一两银子,成年的劳力,一月也只能赚取不到一两。
“咱们村各类药材售价几何啊?”箫云皎不禁问起来。
村长如数家珍,“咱们村的山里主要产麦冬,马兰菊,土三七,五味子,这些常见,也便宜,就赚个辛苦钱,晒干之后三钱银子一斤。连翘,白芨这些贵些,八钱银子一斤。要是遇见稀罕的药材可就每个准价了,去年我大儿子挖出来一只山参,少说几十年了,足足卖了二十两呢!”
箫云皎听着前面那些药物还感受不出价格的高低,可是山参是她了解的。
京城里百年山参非千两不能买到,还常常是有价无市,只有等着在拍卖上才能一睹风采。
张伯口中足足有几十年的山参竟然才买了二十两,而且听他的意思,二十两就是一笔巨款了。
想想几百两银子的紫玉茶壶,上千两一副的观音图,再看看乐呵呵和沈煜舟说话的张伯,她突然觉得东晟的百姓真的太容易满足了。
对他们来说,只要衣能蔽体,食能果腹,便算是安稳日子,再像张伯一样有几间茅屋,几两碎银,便是过的不错了。
这就是吕师口中的百姓,东晟的百姓。
于他们而言,皇位是谁坐算是什么大事呢?怕是还不如多编两个竹筐来的重要。
正出神,张伯突然把话转到了她的身上。
“你这妹子这般文静好看,怎么舍得带着她一起出来收药材啊?这沿路的辛劳可不是小女娃受得了的。”
萧云皎吓了一跳,他们只说好扮作兄妹,没细说过这种问题。
沈煜舟突然换上一脸愁容道:“我这妹子身体不好,先天不足,大夫说需得用新鲜的百年山参入药方可根治。百年山参虽少见,可对我们这些药商来说也不难找,难的是需要新鲜,这才无奈带着她四处购药,只待遇见了鲜山参直接入药,医治好她的身体。”
萧云皎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她从来不知道沈煜舟编瞎话编的这么好,面不改色眨眼间就想出了这一大段。
难怪小时候他们几个闯祸受罚的都是傅铭渊。
沈煜舟这话说完,张伯看她的眼神更慈祥了,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与世长辞一般。
就连张婶和几个护卫端着菜过来后,张伯还不住地跟她感慨他们这对苦命的兄妹,搞得吃饭时张婶拼命把清炖好的鸡肉往她面前推。
“姑娘,你身子不好就得多吃点,婶子知道你们大户人家讲究,你自己夹啊。”
说完还笑呵呵的看着她先吃,弄得箫云皎怪不好意思的,一不留神就吃多了,抱着鼓鼓的肚子被沈煜舟拖着消食去了。
这里依山傍水,屋舍俨然,一派民间风光。他们沿着河边慢慢走来,只见河水清澈,青山秀丽。春日新长出的嫩芽把四周全染成了青嫩的颜色,让人心旷神怡。
箫云皎走着走着随手捡了块石头,用力往河里一丢,石子“咚”的一下直直落入水中。
“还是不行。”她摇了摇头,又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沈煜舟。
沈煜舟掂了掂,蹲下来在石子堆里挑挑拣拣半天摸出来几块,摊在手里给箫云皎看,“想让他漂起来得用这种扁的。”
随后起身,侧着身体把手里的石头平着往河面上使劲一送——
石子在水面连续弹起了好几次,打出一串圆圆的涟漪。
伸出手把剩下的石头都给了箫云皎,沈煜舟抱臂站在一旁看她自己一个接一个扔得起劲。
她每次都把手抬得高高的,真是用了好大的力气,石头扔出去之后还顺着力道会往前跑两步。不多时便累的气喘吁吁,白嫩的脸上泛着粉,好像一个刚出锅还往外冒着热气的寿桃包。
“成了!”
箫云皎突然兴奋的转头冲他大声道:“你看到了吗?我刚刚让它在水面上漂了三次!”
这是他们小的时候会玩的游戏,箫云皎一直都弄不好,没想到如今却成了。
她心满意足的拍拍手,“走吧。”
沈煜舟便跟在她身旁沿着河边继续往上游走,也不问她要去哪里,只是偶尔帮她拨开路上横生出来的灌木枝丫。
就这么走了有一两柱香的功夫,他们看到了不远处有官兵驻扎把守的阵仗。
那留守的官兵两三人一队分散在坍塌的堤坝残址不远处,也不知奉了谁的命令,半个月了,堤坝残址还是坍塌时的模样。
他们没有贸然过去,两人借着一颗粗壮的大树隐藏身形。
“看来是有人想把现场保护下来才有的这些官兵。”沈煜舟看了一会儿道。
“古水村隶属清源县,估计就是县令的意思了。”萧云皎想到这个前任吏部侍郎许攸,不由多回忆了会儿。
“许攸为人刚正不阿,是个难得的好官,就是那张嘴太得罪人了。”
沈煜舟也想起来在家时父亲与他所说的许大人——
“许攸这人啊,错就错在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
没让回忆耽误太久,沈煜舟分析道:“许攸派人在这看着,肯定不像外面村民说的防止水患再发那样简单。”
萧云皎点头,“指不定是防着谁偷梁换柱。”
说完又扯扯沈煜舟的袖子道:“你看那块缺口。”
两人目力都不错,何况百步开外露出来的那么一大块土黄色的缺口。
“像是黄泥浆。”沈煜舟沉声道。
见萧云皎不甚了解,沈煜舟又补充道:“二十年前修建桥梁房屋都已经换上石灰浆兑糯米浆了,颜色应该偏灰,张伯新修的房子粘合衔接处就能看到那干了的浆水。这缺口颜色土黄,像是很早以前才会用的黄泥浆。黄泥浆虽说也能造屋建桥,却没有那么坚固。”
“还是要仔细看看才行。”萧云皎道,“等下我们先回去,晚上让侍卫悄悄过来取两块砖。”
两人默契的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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