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从云里升上来的时候,寒少宇已调息妥当,自化了形。
助威鼓自兔儿离擂便响了许久,有一个时辰鼓声阵阵不停,许是刚经祸乱,又或者几日消耗,将‘天下英豪’都内耗得差不多,竟是无人响擂,待他化了形陪鸟坐着,鸟儿便歪着脑袋笑眯眯,用一双清澈眼眸看他。
“怎么?”
“如今无人响擂,敲大鼓的手都断了,神君大人你去不去?”
寒少宇看着云边的一抹旭日,又将视线转向空空如也的擂台,再一扫看台上精神不振的大仙小怪,移回到眼底微微泛黑的鸟儿脸上,抬手抚了抚鸟儿长睫,摇头,“不去,杨戬都未现身我急什么。”
“木头你这是记仇?”鸟儿毫无顾忌靠进他膝弯,打了个哈欠,拍了拍他后腰,“你还惦记上杨戬啦?说不定人家早想通解开心结,无意争这个帅印了呢?”
将整条手臂垫进鸟儿脑后让他枕得舒服些,鸟儿抬手摸了把他下巴,继续道,“要我说,早些夺也是夺,晚些夺还是夺,你这么沉得住气干啥,反正那个帅印总是你的……还是说你的身体还是没恢复好?要是这样的话那帅印不要夺了,也不要出兵也不要打仗了,我就陪你回家去,争取开导你几年,咱们孵个安安那样的鸟崽子出来玩玩也不错。”
“你是多喜欢安安?”寒少宇无奈挑眉,“我家的鸟崽子要是像他那样,绝对被我揍死了。”
“成见。”鸟儿道,“安安挺好的,安安哪里不好了?”
自不同鸟儿争论,反正霸着他们家鸟儿的就是不好,鸟儿枕着他手臂蹭来蹭去,最后干脆曲了双腿箍了他脖颈,将整个身体挂在他胸前。
“青先生这样做什么?”
“想睡觉。”鸟儿答,“不好睡,这样睡不舒服。”
“那变鸟鸟睡。”
鸟儿笑了,“我还真是困糊涂了,竟然忘了自己可以变小鸟鸟的。”
挂在胸前的重量没了,耀眼青光之后,只有一只巴掌大的小青鸟抖松青羽,小嘴扯松他前襟,钻了进去,靠在胸前的绒毛团子又回来了,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可自莫干山后,每一回同黄潮浅滩时相比,都有些不同体悟。
在黄潮浅滩时,寒少宇也喜欢鸟儿这样藏在他前襟里睡,那么丁点大的身体暖烘烘的,却恰好覆盖心前,那时担待照顾,除了陪伴之谊,更多是垂怜,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在这世上谋生不易,既然有缘赖上了自个儿,便是要仔细照顾的。
而如今,鸟儿仍旧是用身体盖在他心前睡,却好像不是睡在他衣袍里,而是睡在他心里。
鸟儿睡觉时安安静静的,阖着眼睛,除了小尖嘴没长羽毛,小脸上却被细小的绒毛覆盖,连眼皮上也有青青白白的极小短羽,鸟儿感受到风的变化,眼皮会轻颤,缩着靠了他更紧,小嘴儿一张,不知是梦是醒,却溜出句话来。
“木头,你喜欢我吗?”
有那么一霎间,他觉得这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莫干山时再见,便同他说过爱他,之后表白类的话语更是从未断过,他也从未问过这样的傻问题,那么他是在哪里听到过呢?当年同四公主在一起,她似乎也未这样问过他,难不成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流水桃花?
“你喜欢我吗?”鸟儿干脆将眼睁开,小爪子抓抓他胸前,“你不说我睡不着。”
“我一直都喜欢你的。”寒少宇道,“喜欢你,爱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替好久好久以前的我问你。”鸟儿安心闭了眼道,“我那时问过你的,你听不懂,然后你竟然亲了我一口,‘小鸟乖乖你真可爱’,就是你那时候说的,只会乱撩鸟儿的家伙,你早早便撩的鸟儿的魂儿都丢了,心都没了,却把撩到手的鸟儿忘了……”
喔,那时候的事情,原来他早亲过他了。
隔着衣袍拍了拍,鸟儿安静睡去,再不言语,不知是不是又做梦了,梦回自己还是一只灰不拉几的雏鸟时,梦中自己还是少年眉眼,把他捧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其实寒少宇一直都知相比现在的时光,鸟儿更愿意回到曾经在麒麟城的日子,只因那时他们之间没有太多人事阻隔,而若是能够,他也愿意回去,他早忘了自己手不沾血,少年眉眼的样子。
助威鼓响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了,却只站上去一只妖怪,无双不成擂,主事天官好不尴尬,做了近半个时辰的动员,好不容易停了的助威鼓只得再次擂响,早就日上三竿,擂台上还是只站了那位仁兄。
细论,这七日擂事战线着实拉得忒长,是个耐力好的,也被磨得好无斗志,就像按阿烈脾性在观擂第一日就早该腾空上台比擂才对,四海八荒闻名的‘烈姑姑’无论耐力还是手段,都不是盏省油的灯,而的确和预想相同,烈姑姑观擂第一日就想蹦跶上台来着,但被夫君箍了,青鸾素来行事稳重,自会劝解夫人观战两日再做打算,可这两日一过,烈姑姑的几个鸟崽再一玩闹,给烈姑姑寻些烦破脑袋的小事,这烈姑姑就被消磨得彻底没了耐性。
凤熙是有子万事足,来这儿本就是为显摆儿子的,阿菁那性情上台更不可能,青鸾斟酌来斟酌去,一定还是觉得谨慎起见自个不要上台掺和好,那几个鸟崽年轻气盛,单看寒啸天叔叔被揍成那样,早折了上台的勇气,好了,再加只被他折腾下台的鸟儿,西荒这窝鸟儿一只不落,全部歇菜!
“喜欢你。”
怀里的鸟儿迷糊说了句,不知是重复他的话还是对梦里少年眉眼的自个表白,又是高低相合的清鸣,听来愉悦,愉悦中还有些其他的说不出的喜乐情绪。
寒少宇眉眼温柔看着怀里的鸟儿,任那助威鼓响了又响,盘坐风中岿然不动,主事天官眼含希冀扫过所有看台,凝到他身上,一滞,突然面现惊喜之色,寒少宇回头,正见一三目天将着银甲登银靴,左手牵一条皮带束一条黑细獒犬,右手提三尖两刃刀腾云而来,神身未至,却有凌厉之色自三目迸出,只一眼,便俯尽苍生,那傲态,仿佛自个才是那坐于金龙椅上的玉帝,挥斧劈开混沌大境的盘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