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摇头未应,不是不说,而是不知该说什么。
云藏被册封为天君当天,四海八荒还发生了一件惨事:青丘狐国被袭。
袭击者是谁,不必明说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寒少宇未见青丘狐国的惨况,只听来妖市闲逛散心的神官说这是天有不测风云神有旦夕祸福,杨戬奇袭败北,狐帝白芷诺惨死,丧期刚过,又迎来如此劫难。
据说当夜朗月清明,星辰不亮,青丘狐族还笼在狐帝过世的悲怆之中,一阵歪风拂面,而后漫天星光火点,青丘那帮狐狸都不知这是何物,有胆大的腾云升空,凑近了些瞧,竟是一盏盏巨大的孔明灯,均以韧竹为灯架,上覆白帆布笼着,灯中安置一精巧铜碗,碗里放着灯油,奇的是那灯油紫红,中以棉絮作引,燃着一星火光,更奇的是那火光也是紫红,每盏灯下,还以极细的铁丝勾缠,坠了个小坛子,坛中有声不知封着什么物件儿。
胆大的那个驾云绕着最近的孔明灯晃了一圈儿,没见着有什么异状,以为是哪个闲来无事做出这玩意儿来消遣,正欲落下去,却听坛中响声更甚,踌躇再三,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刚打开坛口木塞,就见一道黑影飞出朝他扑去,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就见两颗黄豆大的眼睛闪着紫红亮光,那物在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又极快窜入云中,胆大的一摸满手鲜血,正惊诧是何妖物竟敢袭击神族,就听一片爆裂声四起,而后越来越多的黑影从里头冲出来,两眼冒着紫红的亮光,周围的云朵里很快就缀满了这种光点,密密麻麻跟星星一样,那些黑影全都冲向他,胆大的来不及躲闪被冲落云,滚到一片草地上,顾不得周身疼痛抬手捉了一只,凑到月光下一看不得了,覆在他身体上的竟都是小猫那样大的老鼠。
那些老鼠似乎被下了某种邪术,竟然不怕狐狸,闻到血的味道后更是疯狂,冲进狐狸们的洞府中见狐便咬。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那些老鼠一路肆虐窜入莫三娘的桃花林,莫三娘做过抵抗,可用水淹不死用棍敲不死,甚至用刀劈为两半,那老鼠还是会前爪摆动,张着嘴四处追着她咬。
莫三娘在抵抗中被咬了一口,右手缺了一块肉血流不止,咬牙点燃茅草屋烧了整片花林,火海中逃出远远观看,就见那些老鼠被火一燎,竟然直接炸开,紫红的血浆肉泥四溅,冲天的火光中莫三娘瘫坐在地,看着葱郁的桃树红了眼。
青丘神地当夜哀嚎声不绝,后来莫三娘教狐狸们用火攻,倒是破了这邪鼠,青丘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黎明时细数,伤亡过半,死的狐狸均被啃成了骨架,活着的那些脸上身上大都带伤。
被咬伤的狐族狼狈不堪聚在狐帝的洞府前,本以为邪鼠一夜肆虐已经很惨,谁知第一缕日光刚刚冲破云雾升起,被咬伤的狐狸便开始发烧,高热不退不说,口鼻也开始往外渗出黑血,脸上身上开始长脓包并迅速溃烂,而脓汁流到哪处,哪处便又胀起脓包。
狐族的郎中用药开刀,均毫无起色,捱到晌午十分,已经出现几例死亡,主事的白慕卿束手无策,打了一道书信上九重天,谁知九重天的医官根本就脱不开身去青丘,因同一夜,还有十余神地均遭袭,都是同一种邪鼠。
不断有狐狸死亡,青丘国内,狐心惶惶,有狐领头闹事抒发激愤之情,白家的三只小狐狸只好以仙障封了洞府,将闹事的狐民挡在外头,莫三娘身上的脓疮已经从手臂长到了脸上,在洞府中被郎中看护,一直高烧不退,烧得迷迷糊糊的档口会念狐帝的名字,大叫“夫君你等等我”,捱到下午,精神却突然好起来,烧也退下去了,也不再叫狐帝的名姓,会拍着白九樱的小腹,给她腹中未降世的小狐狸起歪名叫“脆梨”。
“梨不好听……”白九樱红着眼睛扫过两位兄长再扫夫君,洞府里不管是白狐还是半狐,都面现悲色,“叫如意好不好?”
“不好。”莫三娘微微闭了眼睛道,“就叫脆梨,阿娘喜欢吃脆梨,你阿爹最不喜欢梨,我就是要恶心他……九樱你随我,她就叫脆梨,这样我到底下见着你阿爹,还能用小脆梨恶心恶心他……”
“好,梨就梨吧。”
白九樱应了,拉着娘亲的手,阿娘的手很细,根本不像是常年在桃林中奔走劳作的手,只在食指和拇指上长着两颗小小的茧子,阿娘不让她说话,靠在石榻上,跟她聊了许久,说到最后,她自个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等前言不搭后语口齿含糊不清的时候,终于吐出一大口黑血,闭了眼睛去了。
小狐狸哭得很伤心,几乎流干净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后来入夜,外头闹事的狐民突然惨叫不绝,小狐狸远远看到有火光,想奔出去看却被二哥和三哥拦了,白慕卿让戚晓风熄了灯,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和白慕成对视一眼撤了仙障出了洞府,小狐狸被戚晓风护着,躲在洞府里,支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嘈杂的声音中她听到三哥大叫快跑,然后就是打斗声,过了没多久二哥背着三哥回来了,三哥背上插了一只羽箭,二哥箍了他俩掩身便进了狐狸洞的秘道。
“娘亲还在外头!”
半血狐狸帮白慕成以巨石封了秘道,白九樱哭喊。
“不要了……”三哥喘着粗气道,“这条秘道通往后山,咱们快走,九黎的巫兵已经打进来了,咱们从后山到黄潮浅滩暂避,待帮我拔了这支羽箭调养些时候,快点上九重天通报,既有十余神地同遭邪鼠侵袭,那九黎巫兵必定同时侵占,玉帝和帝君一定还不知晓这件事,咱们要动作快点,大局为重,阿娘在天有灵,是不会责怪我们的。”
小狐狸虽知三哥的话很有道理,却仍不忍抛弃娘亲遗体,可听外头动静,也知九黎的那些巫兵已经进了洞府,想到腹中未降世的孩子,只能咬牙离开,一路跋涉绕到后山又到黄潮浅滩,三哥想的没错,黄潮浅滩这四海八荒都出了名儿的凶恶地,连九黎巫兵都不愿来搜查,二哥帮三哥调养期间,小狐狸坐在水中的那块大石头上,看潮水起落沉浮,一时浮想联翩,脚步声自竹林而来,不必回头,便嗅到夫君身上的味道。
“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半血狐狸开口,言语间可以听出踌躇不安,“你……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你说。”白九樱头也不回道,“我肚子里揣着你的孩子,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爱我吗?”
“阿风,你问的这个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白九樱道,“所以我不会回答你的,你看这黄潮浅滩,比你第一次见我时,是不是又荒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