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听这话打起十二分精神,挨个点了三位海君入阵问话,拿毛笔的奋笔疾书,只是这回供述状上所言,并非是针对南海水君,而是详述东海水君在任期内贪赃枉法,打压其他三海的种种罪行。
南海水君心胸宽广,尽管寒少宇一而再再而三鼓励启发,他也只说了两条,还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罪状,在座诸位听得尴尬,拿毛笔的也记得尴尬,寒少宇坐在位子上想掐死这乖孙的心都有,他就想不明白,轩那样一个爹苏青那样一个娘,为何偏偏生出南海水君这样的儿子,但凡他遗传一丁点苏青的坏水儿,他们这一桌就不会听的这样尴尬了。
说来这个情形也颇好笑,曾几何时,他为天族的乌烟瘴气所恼,恨不得天族能多几个清正廉明的后嗣公子,而今有南海水君这样清正的乖孙坐于面前,他却期望他能稍微坏一点……看来自个骨子里,也和大多数的神仙一样善变。
寄希望于观竹和北海水君,他们倒是没让他失望,罗列出的事情件件桩桩都能让东海水君将牢底坐穿,待拿毛笔的搁了笔,早已入夜,听得出神,竟然忘了鸟儿还未吃晚饭。
留三位水君共赴晚宴并在南郊过夜,那三位却执意离开,南海水君说母亲丧期未过,要赶回南海敬香守灵,寒少宇知是借口,并未点破让他早早走了,观竹和北海水君同他说了一阵话,都是天族内的闲事,临告辞,观竹悄悄将他拉到一边。
“祖父,方泽同我们一样,不论祖父如何裁决,都会站在您这边。”
“是方泽让你同我说这些?”
刚刚启阵,将这三位排除在另一桌,两桌不过一臂的间距,却有一道仙障阻隔,他们说的话这三位听不着,而这三位说了什么,他们也听不到。
“不是。”观竹答,“但说与不说,他都会这样做的,方泽在同辈兄弟中最识大体懂大义,素日东海欺压三海,我和立仁都不敢声张言语,唯有方泽会说些公道话,这回下邽的事情,三海之中唯独他牵涉其中,想必是东海那厮对他亲家做过叮嘱,是故意找茬的。”
“下邽的事情需要重新调查取证,没有结论前猜测不要再提,免得惹祸上身。”寒少宇叮嘱道,观竹点头对他拱手一礼。“立仁是北海水君名姓?为何取这名字?”
“我少年时母亲早逝,留下遗书一封,内有‘立清正,扶弱危,远小人,怀仁义’十二字家训,外公便建议父君给我更名立仁。我母家同凡界交往亲密,也信凡人那套,说是贱名好养活,说出不怕祖父笑话,在更名前我只有个小名叫做‘牡蛎’。”
“牡蛎?那不是一种贝壳的名字?”
北海水君笑答,“小时候特别爱吃牡蛎,还在九重天宫,每年都要父君遣人去外公家拉好几车,每回不过数日便吃完了,父君想吃时遣人去库里取,结果知道被我吃光,大发雷霆,说我上辈子跟牡蛎有仇所以这么能吃,下辈子铁定变牡蛎,他常这么说,我母亲便给我起了个小名叫牡蛎,说是怕我被父君咒死,取这个名儿压压。”
寒少宇不着痕迹抽了抽眉锋,心说轩混是真混,也不看自个多大,还贪嘴跟亲生儿子抢食,他还真不觉得丢脸。
送走三海水君,小厮收拾妥当重新开宴,那些残羹冷炙只好拿去喂鸡。不论是神殿里的神仙还是妖市的仙怪,都经历过困苦,知道饿肚子的感觉,所以素日除非待客绝不铺排浪费食粮,但这帮天上的大员却不知,一桌三十多道菜,几乎有一半只动过几筷子,三海水君倒是要的少吃的也干净,八成是因他是祖父,不敢僭越坏规矩随意糟蹋。
晚宴自然又得铺排,小厮提着饭桶去后院,一瓢一瓢舀了喂笼子里的鸡,念叨什么“天上仙不惜人间米”。
“还有什么菜么?”小厮一怔,看他走向后厨,吓得扔了瓢掉头就跑。寒少宇伸手一把拽了小厮衣领,不满道:“我就问你一句话罢了,你跑什么?怕我听见数落你?”
“那毕竟是神君大人的相熟,我说道他们,您一定数落我……”
“嘴长在你身上,你要说道谁能管得着?再说浪费人间米确实是天上仙不对,不对被说道两句也无妨,我听得,不管!”
小厮舒了一口气,“神君大人到后院做什么?这儿又脏又乱,别弄脏神君大人的衣裳。”
“还不是你们的青官青爷青先生,要吃我煮的面!”寒少宇感慨,“明明晚宴要开,那么些好吃食,他还是要吃我煮的面……”
“葵菜还有,牛肉猪肉鸡鸭鱼肉都有,豆腐也有,但其他的菜刚刚掌勺的为筹备晚宴都用掉了,神君大人,您的这帮相熟什么时候走?凭他们这样吃咱酒楼的鸡都要撑死了,这些剩饭今晚鸡肯定吃不完,我打算按老板娘叮嘱提到竹林那儿给云藏公子,看看那些新运回的牲畜吃不吃……”
“顺道叫云藏来赴宴,就说晚宴同他相干,让他务必过来一趟,关系到他娘亲的大事。”
小厮一头雾水抓了把脑袋,但没有问,又给鸡笼舀了几勺剩饭,提了饭桶便走了,眼下晚宴筹备,那几位乐得清闲,自被老板娘领去妖市闲逛,老板娘素日迎八方客,能说会道,自然能接待招呼好,不必挂心。那几位刚离开,鸟儿便靠过来掐他,掐一句念叨“肚子饿”,再掐一句念叨“肚子饿”,最后一屁股坐在他腿上,下巴抵着他肩膀,叹气念叨“肚子怎么这么饿”。
“想吃竹鼠?”素日鸟儿虽偶尔也撒撒娇,但这么可爱的时候不多,不自觉柔了调子,拍拍鸟儿清瘦的肩膀,“我去捉,顺道把牙将也捉来给你做。”
“不要好麻烦!”鸟儿回绝,“赶他来赶你捉来我就饿死了,等你们再进这扇门的时候,你会看不到我,只有圆桌上一只巴掌大的死鸟,饿得毛包皮,皮包骨,然后你只好新婚数月就当鳏夫,回头等你也死了,到了底下你母亲一定问你,‘少宇,眷侣是怎么死的’,你只能答是被你饿死的,然后你母亲一定心疼我这只小鸟鸟,给你一个大耳刮子,骂你无能,连只鸟儿都养不活……”
“是了是了,我母亲最喜欢你,最心疼你这只小鸟鸟,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吃什么?再不告诉我饿死了也是你自己作的。”
“你给我煮碗面面。”小鸟骑在他腿上晃着他的肩膀,说到“面面”,清澈的眼睛里有光在闪,这家伙疯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夫君大人,我肚子饿,我要吃面面,你快点给我煮碗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