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待在伙房,支肘看云藏将竹鼠掏洗干净,牙将特地从殿里跑来帮着切姜切蒜,云藏说竹鼠生于南,牙将却说他在钱塘当差时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或许是你孤陋寡闻。”
云藏带了五只宰了三只,剩下的两只在竹笼里瑟瑟发抖,寒少宇无事可做,同鸟儿闹僵也不知该怎么缓和,就躲在伙房同那两只活的干瞪眼,这玩意儿头圆吻大小眼睛,灰不溜秋丑到极致,看着笨重臃肿肥圆,比老鼠丑多了,实在难以想象这东西会好吃。
“你确定这个能吃?别把我家鸟儿吃出病来?”
云藏道了句“不会”,煮水焖鼠下锅,适时小厮敲门,说青爷请神君大人上楼议事,寒少宇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鸟儿主动叫他是福是祸,踌躇一阵,还是去了,推门入雅间,一桌好菜只有鸡汤动过一点,其他还是老样子,干脆全让小厮端去伙房回锅。
小厮撤了盘子关了门,鸟儿握着白瓷杯自饮自酌,看他不坐,指节扣了扣桌子。
“你陪我喝酒。”
寒少宇认命坐了,他却没有分给他杯子,小鸟看看他,叹了一声,靠过来。
“对你我总是口不择言,你很伤心是不是?”
寒少宇道:“以后不要说那种话,我只想你吃点东西,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我从未想逼你做什么,所以你不用逃,不必。”
鸟儿怔怔看他半晌,倒了杯酒递上,“来,干了,前尘往事不值一提,喝了这杯酒,不要生我气,也不要伤心。”
接过饮了,鸟儿靠他更近,抬手抚上他侧脸,开口却问他:“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你饿过?”
寒少宇不想回他,转头看向窗外,在他漫长半生中,有很多经历都不堪回首,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愿回想,不想提及,那些东西深埋于记忆,不可妄动。
“说话!”小鸟拍拍他的脸,令他回过神儿来,“咱俩睡也睡了,亲也成了,有很多事情我也同你说过了,你呢?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快点回答我,你是不是饿过肚子?按说也不该啊,以前你是麒麟城的贵公子,之后行军打仗是战神,什么境况下能饿着你?”
“逃难的时候。”寒少宇答,“麒麟城破以后,我带着那颗母亲留下的蛋,躲进深山里,当时还有追兵,我舅舅一直想杀掉我,我同家臣们走散了,找了个山洞栖身,孵出嫣儿……那时候一切都没了,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苍溟虽教过我捕猎,但没有弓箭,深林里的野兽精明得很,刚开始靠一把逐月连个兔子都砍不着,饿了好几天,那时候还好嫣儿还没孵出来,不然我根本养活不了她……”
“那是怎么活下来的?”
“找到一片水潭,打猎不成,化了龙身抓鱼倒是很方便,吃了一段时间的鱼,都快吃吐了,那时候我才明白饿肚子是真的很难受,原来离了父母苍溟家臣,孤身在外,我连个兔子都打不着……后来境况好了些,因为我找到一种韧性很高的藤蔓,做了一把简易的弓,后来嫣儿破壳,我养活自己还得养她,碰到山洪暴雨运气很差,打不到什么猎物,摘些野果子同嫣儿一起吃,然后被困在山洞里饿肚子:。那段日子苦不堪言,我就发誓从那片林子出去之后,以后一定要复仇,然后要找回家臣,再不让身边的人饿肚子……”
“你做到了。”小鸟笑了笑,“难怪你总盯着我吃东西,胃口不好吃的少一点,便敲桌子瞪眼睛。”
“我没做到。”寒少宇箍了暖烘烘的小鸟,低头在他脑袋上亲了一口,“你这几天都在饿肚子。”
“只是不想吃。”小鸟靠着他肩答,“说恶心到了就是真恶心到了,你是不会体会到伸嘴巴戳进眼眶,噙了眼珠子又用力扯落的感觉的,而且那时情势危急,我不小心将其中一颗压裂了,吞了些……”
小鸟面现难色,没有再说,推开他起身干呕两声,寒少宇倒干净杯中酒,帮他倒了杯热茶漱口,待小鸟缓了些,抱他坐在桌边。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两天闻着什么菜都有股龙腥味儿,只能喝些汤水,你还冲我发脾气!”小鸟露出委屈神色,“我气你不体谅还要折腾我,自然口不择言,说出的话自然伤你心!”
“是是!我不体谅!我活该!我知错!”寒少宇道,“不过赶你恶心的劲儿过去,怕是要饿成鸟骨头了,云藏这回来带了些奇怪的吃食,待会就端上来,你尝尝,就尝一口,要是不成,就不吃了,回家我给你煮面炖汤。”
小鸟笑眯眯应了,问他云藏拿了什么,寒少宇骗说是一种可爱的兔子,被小鸟戳穿,最后只能告诉他是一种长得很奇怪的老鼠,肥头大耳,以竹为食。
“是竹鼠。”小鸟吹着茶叶梗道,“我闲逛的那几年,去过楚越一带,那儿有很多人时兴吃这个,数量不多很难捕获,所以价格很高,吃过的都说不错,当年我是想尝试,在一片竹林里转了两天,没见到一只,后来就放弃了……你为什么不直说?”
“你不觉得吃老鼠很脏很奇怪吗?”寒少宇蹙眉,“南郊那个凡人集聚的小镇也有人吃老鼠,上火直接烤了吃,一股骚臭,不知他们如何下口的。”
“竹鼠没关系,听说是有膻味儿,蹿一遍水就不会,说来你这个孙子还真孝顺,来你神地过年,还知道提一笼竹鼠孝敬,刚有个小妖怪说你当街劈腿同个年轻的仙俊抱在一起,我听了火冒三丈,真是提剑杀你的心都有,一开窗却远远看见是你乖孙,真是哭笑不得,哎!妖市的这帮家伙真是同神仙打交道日长沾染了不少不良习性,我当时看你避嫌撒手就没憋住笑,后来关了窗,真是将眼泪都笑出来了,我的神君大人,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那个样子,真是跟吃了一肚子粑粑一样,哈哈哈……”
鸟儿说得高兴趴上他肩笑得停不下来,寒少宇觉得憋屈,他忐忑踌躇那么久,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哄鸟怎么讨鸟的欢心,结果呢……关了窗他却在笑他,还笑的眼泪都飙出来了,这真是……
越想越可气,箍了鸟儿伸手摸上鸟臀,啪啪打了几下权作惩戒,鸟儿瞪大眼看他,正要抬手一巴掌呼上,门吱呀一声打开,云藏端着盘子脸上挂笑,愣愣看他俩,鸟儿被他抱着,抬手僵在半空,寒少宇的手还放在鸟臀上,空气瞬间像是被冻结,云藏的嘴角似乎抽了两下,笑容也变得非常奇怪。
“打扰……”他道,“二位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木门“啪”地一声合了,终于闻到空里弥漫的肉香,鸟儿的巴掌终于落在他脸上,入耳是震塌楼顶的怒嚎:“寒少宇!我肚子饿!你他娘能不能别总挑时候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