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坐于廊下,风云变幻雾散雨住之后,夕阳如火,晚霞似练。
刻刀在指尖打了个转儿杉木块上多了几条刻痕,连带之前勾勒而出的线条,恰好连贯成‘青鸟’侧羽。
这块杉木是西海水君走了之后,他心里憋闷在库里逛了两圈,随手翻出的,当时心烦意乱头疼脑热,也没想好要雕什么,只是觉得小鸟一片真心赠了自己这柄刀子,揣在怀里这么些时候也没雕个东西出来,着实有愧,刚好殿里清静,小鸟也不在身边,他也无事可做,便从库里端了这块木头,排在廊上看了半晌,落下第一处刀子,然后便不由自主,心神都好似托到了这块木头上,几刀下去,顽木也逐渐能窥出形状来。
那是一只小青鸟,探着脑袋翘着小尾巴,细腿小爪,目光灼灼看他。这个神态动作,小东西那些年化了小青鸟跟着他时常做,早印在脑子里,心随手走,刻刀一转,就能从脑袋里挖出来拓到木头上。修好了翎毛轻羽,又细细雕了脊背尾巴。等夜空现了星月,等牙将将灯全部点起来,寒少宇小心翼翼揣好刻刀,膝上少了一块木头,多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以前在仙子的百花园里,常听她说二殿下刻艺卓绝雕工精湛,本以为仙子谬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牙将看了看那只小鸟,称赞数声,他说这话寒少宇才想起来,这位‘新调’入殿的侍卫,的确是从未见过自个雕刻物件的,虽然这么些年木雕的技艺未褪多少,但手生了是事实,这鸟儿看着外观曼妙,其实胸腹几处,劈错几刀,棱角突兀,不够圆润。书房里倒摆着不少以前无聊雕的小东西,都精巧,却没几件是真的想雕的,大多雕来都是打发光阴。
小鸟去那里看过,却对他雕的这些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可翻到那一箱四公主的木偶小像,烛光下清瘦的背影一僵,白皙的指撑着箱盖缓缓合上。那天他是溜进那个屋子的,也不知为什么会打开那个箱子,也不知寒少宇就在门外倚着,半幕月光入屋,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小东西掩饰极好,只僵了一瞬,便匆匆合了箱盖,或许是情绪翻涌,并未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站在门外又什么时候进了屋,转身四目相对,低了头,将一双清澈的眼睛全藏进额发中。
“以前的事……”寒少宇疾步到他跟前张臂将人(鸟)裹了,他并不擅长安慰,这情景反倒不知该怎么说,干巴巴道,“你不要伤心。”
不知抱了多久,小鸟终于抬了抬手臂,“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嫉妒她。”
只这一句,足够他去痛恨多年前消沉堕落的自己,所以趁小鸟离开扯了寒啸天,让他悄悄将那些木像连同那只木箱一起拉出殿外一把火烧了,寒啸天听这要求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按要求做了,不知小鸟有没有看到那晚殿外的火光,但那天之后,他没有再进那间屋子。
“刻得不好。”
寒少宇看着指腹的划口,没有愈合,又看看手里的刻刀,刀身流莹,想想又在掌心刺了一刀,果然还是没有愈合,俊眉一蹙,鼻尖贴着刀刃仔细嗅过,果然这是一柄小仙器,刀刃里有小鸟的味道,突然有点生气,那只傻鸟是舍了身体的哪部分融进铁里粹刀!
“西海水君今日所述的事情,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牙将站在身边,没有离开,虽然对他所做的事情困惑不解,却没有发问。伙房全交给那几个妖怪小厮打理,这几个小厮的手艺不错,拎来给牙将打下手果然很好,牙将抬手点了最近的一盏灯,整个院子都亮堂起来。
“你是问妖市,还是问轩?”
“后者。”
“反正是去九重天,顺道去趟天牢也没什么。”寒少宇答,“反正此回他犯了大罪,最好不过流放……”
“小殿下犯的事情有这么严重?”
寒少宇瞥他一眼,“我兄长当时好歹是统帅,他连累统帅受了重伤,是延误军事,这难道不严重?还有,我当年便说了,出了这殿门,他便同南郊再没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再以‘小殿下’称呼他。”
牙将还想再说什么,寒少宇瞪他一眼,又什么都没说,冷月从云层里钻出来时青鸟才回来,除了交情最好的几个妖怪相熟,其他仙怪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
“都留在那儿啦,大家都在您殿里,给您添麻烦了!再说妖市动土,工匠们都有的忙,大家都想早点看到开市那天,自然愿意留下抓紧赶工。”
妖市的老板娘如此解释,寒少宇知这是妖怪们知他喜好清静不愿叨扰,也不点破,只是吩咐牙将多做些好菜待会随老板娘一起给兄弟们送去。
“这个送你了。”抓了小鸟拖到廊上坐下,将一直放在膝上的‘小鸟’顺手送入他怀里,“很久没刻了,手有点生,别嫌弃。”
青鸟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捧着那只木鸟把玩半晌,寒少宇趁机凑过去亲了好几口才罢休,捏着刻刀箍着他膀子,晃了晃问他:“现在咱俩谈谈吧。”
“谈什么?”
小鸟微一蹙眉,预感到不对挪屁股离他远了些,寒少宇怕他溜,攥了腕子又扯回来。
“在里头加了什么?”
小鸟眉头一展,竟然靠过来松了口气,“还以为你问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个啊,这个没什么,加了几根毛毛。”
倒是没想答案是这个,加了……几根毛毛?他可没听过羽毛还能粹刀,再一想或许是自个孤陋寡闻也说不定,可窥见小鸟笑眯眯的眼睛,越想越不对,他的左手缩了缩,果断擒了,拉开外衣内衫,手腕上有一条极细的破口,虽有些愈合征象,却很深。
“为了把破刻刀放血?”
箍他手腕扯近,小鸟却不由自主往后缩,嘴上道“我放我的血干你何事”,臭脾气拧得很,寒少宇一怔,忙缓了脸色,松了手上力道,小鸟果然也不再僵持拉扯,任他覆唇其上,舔了舔。
“那不是破刻刀……”小鸟的声音仍然清浅,只是疲累又有点委屈。“用了妖市最好的精铁,我自个的积蓄都花在那上头了,外观是糙了点儿,但绝对比你以前的那把好。”
“不糙。”寒少宇答,“以后无事,刻很多你,至少摆满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