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
君上他老人家的耳目通达天下,青鸟的事,莫干山的事,北郊的事,哪一桩哪一件逃得出他的法眼,有此一问,怕是看出自己一反常态心不在焉……也对,君臣一场相识多年,自己这回又偏挑离他最远离门最近的位置坐,如此敷衍了事,看不出也很难吧。
“九黎所为,扰乱军心……”
殿上摆着三具尸体,两具为妖怪,一具为神族,三具皆被开膛破肚挖除内脏,内脏缠着紫色头发丝一样的“发团”,各用琉璃制的半透明瓶子装着,以酒浸泡摆在每具尸体身侧,一看便知是九重天医官所为,空气里可以嗅到酸腐臭味,但很淡,想来也是医官做过什么特殊处理。
“我诏你上殿,说了一个多时辰,你就回我八字?”君上坐于殿上,沉着脸道,“倒是同凌风奏书上用了一样的遣词,你兄弟二人是不是早在北郊便串通好了,涉及问询,都用这八字来搪塞我?”
“事实如此,君上如何说我搪塞你?”寒少宇反问,“君上心中不快,我恰巧今日心中也不甚痛快,两个不痛快的人相对而坐能议出什么?什么都议不出才是正常,君上又何必说我搪塞你?”
瞥一眼殿门外的一角青色,拂袖欲走,还未起身腕子便被箍了,凤熙看一眼他微摇头,目光移向君上,笑容狗腿而讨好,按了他坐好又起身至殿前,摆手冲四面陪坐的诸帝道:“事关重大,我二表兄也是关心则乱,没事没事,好好议事……”
打了圆场,又将莫干山之事仔细道来,又说了徐家庄主先祖的事儿,说了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一通乱扯胡猜,基于已有事实再加自己的胡乱猜测润色,君上的气倒是消了,面色却更加凝重,独自揣摩了好一会儿,开口向寒少宇求证。
“他说的可是真的?”
“不假。”
“那为何黄龙刚刚不说?”
“您也未问……”出口方觉不妥,又添了句,“一时未想起,不知您不知。”
诸帝素日镇守,大概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儿,一时议论纷纭,寒少宇也不管他们,见那抹青色仍在殿外,心安几分,余光一瞄君上也随他目光张望,心中一凛,不知为何,微微侧了身子明知遮不住仍想去遮,调整表情去看君上。
“黄龙是带了人来……”君上一定猜到门侧是谁,却不点破,“何不早早通报带进来?”
“我想他不愿见您……”寒少宇答,“我想您也不会想见他……”
殿中因这两句议论又起,顷刻便划分两派,一派觉得他寒少宇自恃过高对帝君无礼,一派则在猜测,门外那个盘腿而坐的野仙,同帝君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君上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摆手压了殿里的议论不休,又将论题正到邪虫事上,寒少宇看他安抚诸帝并未点破,上回那只蛇胆兄长只用掉了一部分,还有更多被医官收起存放,除了已死神族,自然不必担心那些伤患无药可用,只是希望这回没有伤得太多,否则狼多肉少僧多粥少,真打起来,又有的忙。
“敢问君上,这回多少神地糟袭?”一帝君道。
君上一挥手,“在坐八位,均是受损最严重的神族统领,还有青丘,凌风遭了一劫,体弱势微,如今连那把黑朔宝刀都举不起来,兵事自然交于狐帝,所以算上狐帝,一共九位,诛杀妖魔四十又五,死者众,还有少量伤患被邪虫侵体等待救治,医官昨日已经奉旨下界救命去了。”
九地同时遭袭,那位叫做蚩方的九黎后嗣胃口果然大得很,那小兔崽子想做什么?消灭所有神族为先祖复仇?还是推翻帝君宝座上这人取而代之?
细论,逐鹿一战归根结底蚩尤是为他所杀,后人若要复仇,难道不该找上他吗?九黎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巫部,又何苦像如今这样遍地撒网,突袭各大神地,若青丘白家先祖在逐鹿之战有功被祸及也是自然,那这里还有两个小族,逐鹿之战后他们才立足立世,又为何也会遭袭?
“凌风身边那个妖怪……听医官说他救了凌风的命。”
寒少宇不知君上为何提起这个,不假思索答:“不假。”
“下面来报,还说北郊死的那只豹精,生前不甘愿被巫族利用,是自愿赴死,撞在巡逻守卫的箭头上……”
“这也不假。”
“那黄龙怎么看?”君上又问,“时机如此凑巧,二者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干系?”
寒少宇不知君上是在怀疑小白公子同兄长受伤之事的干系,还是在怀疑小白公子同北郊遭袭那件事的干系,但无论怀疑哪一样,针对的都是小白公子无异,左右一扫,诸帝自然都在议论,想来也好笑,只因小白公子是只妖精,所以便要承受这些神仙的质疑和恶意揣测么?
“不会。”斩钉截铁道,“我信他,他不会。”
“只因他分了一半丹元给凌风续命,所以黄龙就如此信任他么?”君上蹙眉问道,寒少宇觉得今天的轩辕神殿有些清冷过头了。“黄龙有没有想过,或许他这么做就是想得到你和凌风的信任,这天下无论神仙还是凡人,无论妖灵还是精怪,都不缺敢于舍弃者,为了更大利益舍弃自我,黄龙是刀尖滚过沙场爬过来的,难道你不知?”
“我更想知道,当年那个不论出身唯才是用唯人善任的轩辕黄帝去哪儿了!”
寒少宇摔了杯子,手一扬,白瓷茶杯飞出去,砸在殿侧支离破碎。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大叫,“您不该是这样,你们也不该是这样,君上难道忘了,当年辅佐你打下天下的第一谋士,出身不就是人人唾骂的魔王后嗣,苍生巫族!”
提及大巫,君上敛了眼睛,挥手斥退左右,让殿内的天官将那堆茶杯碎片扫了,语气也放缓放轻下来。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道,“也有些痛心,北郊的流言铺天盖地,凌风如今那个样子,连家传的黑朔宝刀都举不起来,又被那些流言中伤,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神君,总不该被说道成那样子。”
“只有闲的无聊的人才有空说闲话罢了。”寒少宇道,“既知他们闲的无聊,又何必搭理,又何必凑这热闹,我知君上痛心,可无论您的痛心还是旁的什么恶意,都不该由小白公子承担,他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