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一直不太相信巫算巫术这类东西,总觉得扯,虽然自开战伊始,他就见识过这类东西的厉害,一直直到大巫下葬那天他又梦见他。对此寒少宇觉得颇好笑,他是神族,有诛蚩尤杀夸父的功绩,安定四海八荒的功德,然而自始至终却参不透大巫究竟是死是活。真死了倒还省心,真活着,又在哪儿作妖,这还挺让他觉得头疼的。想想干脆还是相信那些将军的说法吧:大巫是感召天命入世辅佐君上得了天下,而在一切安定之后,他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离开了,在四海八荒的某个地方过得很好。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也想离开,也确实试着这么做了,只是去了很多地方,听到很多故事,遇见很多人之后,他还是牵挂自个未出世的儿子,还是回到部落里,即使同在一片土地上活着,也不愿再同君上有什么交集。
四公主的事儿……
龙蛋的事儿……
大巫的事儿……
心中揣着许多事情,他日渐游离于部落事务之外,有那么点身在尘世魂在天边的意思,他在住处后面的山地上辟了块水潭,以灵力将龙蛋暂时冻在那里,时不时会去看看,每每开了仙瞳看到蛋壳里沉睡的小龙,思绪万千。
君上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大概是觉得在四公主的事情上对他有愧,又在大巫的事情上冤枉了他,那几年也没有再难为过他做什么,只是偶尔让近侍带话,劝他将儿子孵化出来,寒少宇不止一次有过犹豫,但又无法说服自己面对小龙。
他就是没法面对,即使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甚至想过将他孵化出来之后他开口说话时会问自己的无数问题,他母亲在哪儿?为什么父亲和外祖父之间好像有嫌隙?为什么他没有继承父亲的血统?祖父母是怎么死的?苍溟又是谁……
那么多的问题,每一个背后都有一段让他伤心的往事,他怎么回答?又怎么面对?
他就以那副状态过了好多年,直到君上飞升,直到自己封殿南郊……
过了这么多年,什么恩怨情仇都早化作过眼云烟消散了,无论君上曾做出什么,寒少宇早没了记恨他的力气,很多时候所谓宽恕,不是原谅,而是懒得再去计较,他反而觉得君上挺可怜的,待在他那样的位置,多少总有些舍弃,而有舍弃,就有难以言明的痛苦。
寒少宇在想当年事情的时候,凤熙以为他因君上在四公主事情上的处置抉择而难过伤心,还劝慰了他一阵儿,老凤凰素日没良心惯了,突然来这么一手“善解人意”,寒少宇还挺不习惯的。
同凤熙一道进了竹屋,四面一打量,原本空落落的屋子显然被重新装饰修整过,处处是女人家的用物,虽然看着乱糟糟的,但比自个和青鸟在时多了很多生气。
寒少宇瞥凤熙一眼,“你干的?”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凤熙连连摆手,“我生怕你又被‘骗上贼船’,为我堂弟操心还来不及,哪儿有空操持这些,东西是你徒弟的老丈人送来的,说是筹备半血狐狸婚事我们得住上几天,不愿去他那狐狸洞,就在你这破烂竹屋歇脚,怕是要委屈两位女眷,所以送些东西来,顺便表达一下同二表兄你结亲家的决心……”
寒少宇没说什么,他这竹屋久不居人是真的,没生气也是真的,但还轮不到“破烂”俩字来形容吧,再说依照凤熙这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做派,他怎么不去老狐狸的狐狸洞长住的?哪儿距温泉也近,他和凰菁方便去那,疗养是真,八成‘凤凰’戏水也是真。
想到这一遭也很奇怪,这凤凰一家很怕水的,素日见个江啊见个湖啊恨不得躲三丈远,但喜欢温泉是真的,老凤凰封殿西荒之后,曾经还想在他住所后面辟一块地出来砌个温泉,最后因为他那地界儿地温太高,聚不住水,这事儿也就黄了。
问凤熙为什么不去老狐狸那洞府落脚,老狐狸小嘴儿一撇看他,“你乐意去自个去跟你徒弟挤挤,我才不要去那窝狐狸家,看着他们我心里就不舒服,再说老狐狸家那洞府上望不着天的跟笼子一样,相比之下,还是你这竹屋自在逍遥……”
喔,原来这样,感情睡个觉你们鸟还要望着天的。
小东西负伤之后他带回南郊调理,就说那家伙怎么相比殿里更喜欢待在院子里,原来是院里能望着天啊,那改日他回来了,愿意跟他到南郊长住,他就把应龙神殿的顶掀了好了,再找轩那些当水君的儿子多讨些琉璃,把顶全用薄琉璃铺设,透光不说,阳光一照五彩斑斓也很好看,虽然要真这么整,四海八荒那些好事的神族一定说他这老家伙不正经,把寝殿装扮得花里胡哨的……
按以往经验,他和凤熙说了这么久的话,阿烈早该闲不住了,一定跑过来掺一脚,问他和凤熙都说了什么。
但今天就特别奇怪,他和凤熙絮叨这么久,这小丫头对他们之间的谈话竟然没表现出丁点兴趣,而是和凰菁一直待在一起,偶尔也只是瞥他们几眼,难道这丫头转性变乖了?怎么可能!
“你夫人和你妹妹今天有点奇怪……”
凤熙听寒少宇这么说一怔,“不是你说我还没发现,听你这么说,就真的非常奇怪了,二表兄你说他们这是怎么了?”
“问问。”
凤熙叫阿烈一声,阿烈不情不愿走过来,他俩询问半天,那丫头屁也不说,眼神一直朝凰菁那瞟,凰菁的目光也很古怪,被凤熙瞧一眼竟然耳根通红,将目光转向一边。
“到底怎么回事儿!”凤熙真的被这俩娘们搞得有些崩溃,从腰间抽出扇子扇着,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有什么非要瞒着我!”
“你不许对嫂子凶!”凤熙这一声却把阿烈惹了,直接将话吼回去,“反正你不许对嫂子凶,从今天开始就不能,听清没有!”
“还反了你了!”
凤熙瞪了眼睛抬手要打阿烈,阿烈却将脸凑过去,嚷嚷着“你打,打这儿,给你打”,眼见这俩兄妹又要闹起来,寒少宇忙拉开。
“到底怎么回事儿?”寒少宇问凰烈,“有事儿不许瞒着……”
“哎呀!二表兄你胳膊肘怎么又拐到我哥那儿去了!”
“说说!我刚从九重天回来累着呢,阿烈你别给我瞎搅合!”
“不是……”阿烈无奈,“只是这件事是老狐狸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俩都不知道,再说我哥那个性子……”
“我又怎么了?我性子从来都这样,跟老狐狸有什么关系?”
“不怪阿烈。”凰菁局促开口,“也不怪你,问题在我,我没想好怎么跟你说,狐帝说……狐帝说……”
“狐帝说嫂子怀孕了!”
凤熙“呀”了一声,手里的扇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