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又惹他生气了!
有这想法的瞬间,冷凝香懵了,她竟因这男人没来由的生气而苛责自己!仔细一想,好像从这男人站在这里开始,她就一直很被动,不知该做什么,甚至有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她素日可不是这样的,自小父亲虽然嫌弃她是个女孩子撑不起家业,却也因她是独生女儿精心教导,她读过很多书,所以并不像市井女子那样胸无点墨,小时候和同龄的男孩子玩耍,辩道论经,不输口舌,可是今天,竟然被一个异族男人堵得说不出话来,这真是相当丢脸的事情……
父亲自当官后就时常念叨,说“伴君如伴虎”,说君王喜怒无常,以前她不信,总认为君王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有良知人性,总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随便抄家砍人脑袋。但是今天,她站在这个小院子里,站在一个君王面前,她明白了,君王不是喜怒无常,而是喜怒同常人不同,有些难以捉摸,冷凝香觉得一定是自小长在深宫大院自我封闭造就君王的难以捉摸,他们的内心其实很孤独。
想来悲哀,无可奈何。
世间无法更改不过出身,世人只看到帝王光鲜的背后,又有几个可以体会背后孤独?
想着这些,看着男人蹙着的眉,不自觉伸出手,以指尖抚平皱褶。
男人因她这下一怔,良久眉头舒展,犹豫片刻,抬手覆上她的手,试探问道:“可是……可是要我下旨责你父亲?送你回去?”
男人说这话并不是开玩笑,这是个好机会,男人来之前她还哀叹自己命不逢时,不如那些老宫女,红颜不再还能出宫嫁个好人家,现在机会来了,男人说这话认真的表情根本不是开玩笑,而且他是皇帝,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她也不怕他抵赖,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机会摆在眼前她却不想出宫了?其实只要她一句话,这男人就会放她出宫的。
是为了父亲不受圣意苛责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独自思忖良久,还是开口回绝。
“不用了……”她道,也不知这话是说给男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既然都送进来了,就不要那么麻烦再送回去,其实我只是怕你,因为从未入过宫从未面见过圣上,日子长了就好了,我还是个小姑娘,你不要时不时吓唬我……”
男人又一怔,念叨了句“小姑娘”,终于又笑了,每次他笑起来冷凝香就觉得亲近,觉得他不是吃人的老虎,男人覆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火热,烫得她一个激灵。
“好吧……”男人笑道,“不吓唬你,小姑娘……”
冷凝香从知道男人来这小院其实就一直担心一件事情,她怕男人今夜便不顾一切的占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已许配人家,甚至已经成婚,甚至都有了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常态,男人们从来不觉得新婚初夜面对一个截然陌生的女人有什么,因为他们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尊父母之命娶了睡了,然后再找自己喜欢的收为妾室,所以原配夫人被晾在一边守着孩子看似和谐美满实则孤独终老也是常态……冷凝香不愿意成为那样的女人,所以即使入宫,仍然忐忑,她怕遇见个只知占有不懂怜惜的皇帝,更怕自己被弃之如蔽履……
“那……那今夜……”
她仍处在羞于启齿男女之事的年纪,还在琢磨怎么开口怎么推脱,男人瞥她一眼意味深长。
“说了不吓唬你……”男人道,“我很久前便娶了皇后,初尝云雨滋味时自然血气,可算来娶皇后也有十余年的光景了,要急于找人侍寝,只是几句话太监跑一趟的事情,还不必难为你……至于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父母送入深宫大院,初来乍到一切生疏,我不想吓到你,也觉得没有必要吓到你,来日方长,我这么说你明白没有……”
冷凝香笑了笑,这是她接连几日在这个院子里,唯一一次笑得毫无负担。
“那先谢过圣上体谅……”她道,“今日天色很晚了,圣上择日再来吧,国事繁重要紧着身子,早点回去歇息……”
“嘿!大胆!这逐客令下的……”陪皇上来的太监冲她瞪了眼睛,呵诉道:“真不懂规矩!这里可是皇宫,只有皇上下逐客令的份儿,哪儿轮得到你……”
男人挥手打断太监聒噪,然后对她道:“我说今夜不用你侍寝,又不是说我今夜不在此处过夜,你这小姑娘真是……不知该说你笨,还是该说你过于聪明……”
冷凝香听这话一怔,什么叫“今夜不用她侍寝,又不是说他今夜不在此处过夜”?
未问明缘由,却被拦腰一把抱了,男人横抱着她在月光下哈哈大笑,这一惊一抱之间,男人身上的凌厉气息倒是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异域风的味道,洒脱冷冽,却很让她着迷。
她没有挣动,甚至连口头的反抗也没有,男人抱她入屋,透过被夜风吹冷的衣衫,她可以感受到那些绷紧的肌肉。
以前她总以为九五之尊都是生于深宫大院吃着山珍海味有数不清的仆人伺候,所以大多都是肥头大耳的胖子,没想到今夜的这个九五之尊竟然肌肉扎实,一点儿也看不出臃肿。
她有些喜欢他了。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还是担心,对她而言,他还只是个比较熟悉的陌生人罢了,从他踏入这院里到现在,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寥寥数语便让她把身心都交出去,这太冒险,她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牺牲品。
忐忑不安被放在榻上,男人脱了外衣只穿着内衫躺下,看她一眼,嘴上的胡子动了动。
“小姑娘,我不会吓唬你的。”他道,“安心睡觉,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我想你喜欢上我。”
男人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冷凝香坐在榻边踌躇良久,直到男人鼾声渐起才放下心来,烛影晃着,她在男人对面和衣而卧,看着男人英挺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困倦,看着看着,竟然觉得有些熟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