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就是在那一晚随夜风而起,像龙卷风过境般,以倾覆之势,袭遍部落的每一个地方。
当时君上部落里的人讨论最多的不是“四公主什么时候看上他的”,而是“他这样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对那么小的小丫头出手,再说这丫头还不是别人,而是君上最宝贝的女儿”……
部落里大部分的族人就是这样,除了会用双手劳作,就只剩下一张会说三道四的嘴巴,恨不得将死人说活。寒少宇那夜横抱熟睡的四公主将她送还给她的父亲,君上并没有对此事有什么意见,接过小丫头看了两眼,开口跟他道谢。反倒是路上抱着那小丫头,部落里的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是对四公主做了什么下流而龌龊的事情,四公主才会睡得这么深沉。
对此寒少宇觉得可笑,有些事情发生过他不会否认,有些事情未发生,他也不须承认,旁人怎么看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也是此时部落相对安稳,他们才有闲暇的时间说些闲话解闷,等有了更值得讨论更稀奇的事情,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又会转向别处。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确实促成了他同四公主的姻缘。
那夜之后,四公主再去找他就似乎成了理所应当的事,甚至他有时候因为这小丫头跑进帐里一待就是大半天而忽略嫣儿,无暇顾及的时候,就将嫣儿托付给兄长照看。细论这件事是他理亏,于是便有意瞒着,只是某次天甲多嘴走漏了风声,嫣儿顶着火热的太阳跑过大半营地,将他手雕送她的木马摔在他和四公主面前,然后红着眼睛跑出帐子。
寒少宇没有追过去,除了兄长那边,姑姑那里,凤熙的帐子,那小丫头没地儿可去,她只是憋屈生气,为什么只是三年的时光,为什么只是几天,她最亲的二哥哥就成了君上家小丫头的哥哥,竟然抽不出一点儿时间陪她玩。
艳阳之后是暴雨,四公主因为偷溜出来荒废练功,半个时辰前就被她那个严苛至极的师父揪回去一通臭骂,寒少宇这回亲眼见到了她那个不通情理的师父,他骂她的时候,那一瞬间,竟然让他想起苍溟,不过相比这个留山羊胡子手拿木板的老头,苍溟更加英俊,也更加沉默,苍溟揍他不会用板子,而是直接用拳头用脚,揍到他不敢顶嘴,揍到他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为止……
四公主低着头,趁师父不备,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求他为她说两句好话。
寒少宇是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纵容她的,不闻不问盯着帐外,阴云密布,几欲降下雨来,他的怀里揣着嫣儿摔坏的木马,今夜一定无眠,又得刻一个同样的补上,他有点担心,在想这样的阴雨天,嫣儿又躲在谁那里哭鼻子。
“你求求他……”出神的档口,那位高人不知说了什么,四公主话音竟然夹杂浓重的哭腔,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也不再遮遮掩掩,“应郎你快求求他,师父骂我是自甘堕落的废物……”
话音未落,泪珠子竟然淌下来,这师父也真的骂得有些过分,废物这样的字眼,的确是伤到女孩子的自尊心了,就算苍溟那样严苛的师父,以前也没骂过他“废物”这个词儿,这真的有些过分了。
想开口替她讨两句好话,那师父仰着头摸着山羊胡子看过来,态度很差,目光瞥他十分不屑,寒少宇动了动唇,帐外却落了闪电,雷鸣滚滚,轰隆一声,远处的一棵枣树应声而断。
那些讨情的话,也被这一声劈断在喉口。
“不耽误应龙将军,这徒儿生性顽劣,这几日给应龙将军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就带她回去休息,明日就同君上辞别,这孩子性子拗还需要几年熬,我当年途径此处,滴水未进差点渴死,是君上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竭尽全力教导这丫头,难得的一块璞玉,好好打磨必成大器,此番带这劣徒回山,不教成绝不放她回来,将军告辞,明日不必相送……”
高人素来我行我素,寒少宇还想说什么,他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拖了四公主离开,四公主哭叫得凄惨,路过抓了他的手,紧紧抓着,声嘶力竭,好像这一辞别即是永别。寒少宇微微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小手,无喜无悲,然后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僵了一刻,将那双抓着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推开。
“等你学成……”他如此道,话没有说下去,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雨点砸下来的时候,高人已经带走四公主,姑姑从外头冒雨跑进来,淋得湿透,一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嫣儿呢!”她厉声质问,“你这混小子,有了‘夫人’就要把妹妹一脚踢开么!我问你,嫣儿跑到哪儿去了!”
嫣儿?
寒少宇一时难以招架,“嫣儿没在你那?”
“几个时辰前哭鼻子来找我,说二哥不要她了,我哄了几句,擦干眼泪又说去找大哥,我放不下心,让阿熙跟去看看,那也是个混小子,竟然半路跟营里的兵士赌了两局把小丫头跟丢了,到凌风帐里,竟然没人,又去校场,只见凌风在练兵,问过他,却说小丫头根本没来找过他……”
寒少宇心里一凉,这下可好,嫣儿这回是真生气了,营地就这么大,她除了那几个地方没地儿可去,估计是真伤心躲着不想他们找到而已。
但这丫头细算是父亲的遗腹子,姑姑自然宝贝,全家都很宝贝,现在出了这事儿就是大事儿,要是真出了什么好歹他罪过不轻,就算举剑自裁谢罪到了底下也无颜面见祖上……
“你这没良心的混小子!”姑姑臭骂一句,扬腿重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踹出帐子。“把嫣儿找回来,我就在这儿等,找不回来你也不要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