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寒少宇倚着校场的木桩子站着,听大巫笃定露出困惑的目光,他信命由天定也信命有己造,偏偏不信巫算之术,而且他活的有些年头了,见过的不少部落里都有大巫,他们都和眼前这位差不多奇怪的装束打扮,差不多奇怪的神神叨叨,也差不多招他讨厌,区别的话,就是出身的部族不同,就是眼前这位,相比那些见过的,显然好玩太多。
但和那些大巫不同,眼前这位没有掐指捏诀,也没有叽叽歪歪,更没有掏出一把木楔子或者几片龟甲,他只是站在那里同白虎斗了一场嘴,只是在用灵活的嘴皮子碾压了白虎所有的尊严之后,站在那里骄傲地像一只公鸡,只是他问他才告诉他“白虎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
寒少宇翘了翘嘴角,将之归于大巫的诅咒,而非巫算,他当时觉得是白虎惹了这新来的家伙,他心里有气,所以才如此恶毒地诅咒他。但他又对这猜测没什么信心,因为君上的确跟他说过带回来的这个家伙有通天的本事。
君上说他那日带着近侍外出,想走远些打点野物打打牙祭,却在荒郊野岭着了‘鬼道’迷了路,他的马一下午都在同一地界儿兜圈子,怎么都走不出去,更离谱的是他是因追一只野兔跑到那里,随行的将士骑得马和他胯下的没法比,他顾着野物一路冲进这林子里,而原本跟在身后的将士竟然不知何时不见了。
君上当时同自己那位哥哥炎帝因领地问题闹得很不愉快,恰好发生这样的事,他就在想是不是炎帝请了异士高人设局想要谋害他,思虑再三,见到夕阳西下更加慌神,牵着马儿不甘心又试了一次,徒步走了一个时辰,还是在同一地界儿兜圈子。
天色已经黑了,君上饥渴困倦,破口大骂炎帝不是东西,说我素日虽与你不和,心里却还当你是兄弟的,而你呢?你要设局杀我抓我,怎么着都悉听尊便了,我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小人,可是你要杀要剐不要这么捉弄折磨我好么,你将我困在这儿困了一下午,也没现身也没将我怎么样,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干脆出来吧,别再玩弄我了……
可他骂了许久,炎帝还是没有出来,骂到最后君上困了,也豁出去,就找了块大石头睡觉,迷迷糊糊的档口却感觉有东西砸在他身上头上,有点儿疼,摸了一把,竟然是拇指大的石头蛋子。
君上睁眼抬头,就见高处有个东西周身‘长满’红不红黑不黑的羽毛,脑袋上也长着羽毛,居高临下蹲在那里,第一眼没注意到那东西的脸,还以为是场奇遇,遇见了某种未知的怪鸟。一想又不对,要是怪鸟怎么没有羽毛和爪子,也没看到尖硬的长嘴……
君上正迟疑,那东西突然‘抖了抖’羽毛站起来,说了一句奇怪的语言,君上听出那是巫部特有的‘天语’。
君上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少典曾救助过一个巫族部落里的人。听兄长说那时他刚入有熊,当时很多将军反对少典首领这么做,他们都觉得巫部是蛮帮,残暴凶狠,嗜杀成性,早年又游说挑拨许多关系很好的神族反目成仇,自己则从中渔翁得利,那些将军都觉得从这样部落里出来的家伙就该见一个杀一个,而首领少典的行为就是养虎为患引狼入室。
但君上的父亲并不这么认为,兄长说那时少典救了那个巫族人,还下令他们不得伤害他,他就觉得很奇怪,事后去首领住处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是对的。”兄长当时面对少典这么道,“万一他伤好了有歹意,趁大家都不在伤害您,伤害几位少主人怎么办?您这么做,是在拿家人拿族人的性命冒险。”
少典听兄长说这些笑了笑,“麒麟怎么知道他们是对的?我看人一向不错,他的眼睛里没有杀意,我让人给他止血时,他虽不能动也没力气说话,目光却是和善的,我觉得他是在心里感激我们的救命之恩。”
兄长是个不擅言辞的家伙,首领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而日后也证实首领说的不错,那巫部的人养好了伤,竟然决意不再回巫部去,他说他受够了那里的凶蛮和杀气,在有熊,他能感受到平和,这让他觉得舒服。
首领少典竟然因他这决意很开心,还让他和自己的孩子们待在一起,教导他们一些巫部的东西,这再一次在部落中引起热议,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看到几个公子和那个巫族人相处的很开心,那个巫族人对部落里的人也没有威胁,便也打消了驱赶他的念头。
君上也是在那时受益学会了蛮帮的‘天语’,搁置许多年一直没什么机会用,没想到这一次却用上了。
他看到那东西站起来舒展四肢,那是一个人,他从黑暗的角落探出半个身子,月光洒在他脸上,长相来说雌雄莫辨,但凭声音,君上听出这是个男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君上用蛮帮话问他,“你是不是炎帝派来的,他想杀掉我不是一天两天,其实以前有好几次机会我都能杀掉他,早杀掉的话,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哦?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他。”站在崖上的男人挑着指甲,他的指甲很长,很纤细,配上白皙的手,真像个女人,“落到如此境地,你有没有后悔,当时没有杀了他?”
君上想了一会儿,摇头,“他毕竟是我的兄弟,他不像哥哥的样子照顾我这个弟弟,我却不能不像弟弟那样尊敬和担待他,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在他面前发过誓的,他生前最怕死后我们兄弟相争骨肉相残,他死前我发了誓,若非他太过分,否则我永远不会和他争什么,纵使有一天他被我俘获,犯了天大的过错我也不会杀了他,我会留他一命,将他流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他在那里能好好活着……”
崖上的男人挑着指甲,听这话笑了笑,“当时是你父亲让你发这样的誓的?”
君上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了点头。
男人略有所思看着他,又问:“那你父亲可让你的兄弟发这样的誓了?”
君上更加不明就以,但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他道,“我的父亲当时只让我发了这样的誓,炎帝却没有,我想他对炎帝的品行还是很信任的……”
崖上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停住。
“非也非也……”他笑道,“你父亲让你起这样的誓,并不是信任炎帝的品行,而是承认你比他强,他让你起誓是做给炎帝看的,他的本意,应该是对炎帝的一种暗示和警醒,可惜那个家伙有点笨,你父亲的苦心显然被他辜负了,他心里可能以为,你父亲让你发那样的誓是承认你比他强,终有一天会逼他走投无路,而你父亲确实这样承认,也确实担心终有一天你会逼他走投无路,只是他期望你有所作为,甚至期望你的成就超越你的兄弟,可他也担心,担心炎帝的莽撞和自负,会逼得你不得不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