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日情景,寒少宇心中仍觉不是滋味。
没想过在九黎蚩尤手下还有如此重情重义的巫魔,那日蛮角说完那句话便失血过多昏过去,将军们急忙请了大巫和医官来,又忙了大半夜帮那巫魔止住血,好歹捡回一条小命。
这件事自然惊动君上,君上问起缘由,寒少宇觉得惭愧,虽说他问那些都是按规矩行事,但酿成这样的后果却因此而起,说没有干系也不尽然,只能请罪,君上知道事情经过,却没责怪他,反而劝慰开解一番。
巫魔醒来已过数日。
期间蚩尤再次对冀州城固防,若以前只是固若金汤,强攻也许可破,而今却已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探子晌午时来报,说城楼上又多了许多奇怪的弓弩,弓弩上似乎有巫术加持,感觉不祥。
蚩尤在战事上有些奇才,自开战伊始,他们便领教过这厮手段,每场输赢不定,但即使胜出,也必定损伤过半,不因其他,只是每场战事,九黎巫部都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新式武器,而等他们摸清门路时,已给联军造成极大伤亡。
寒少宇记得最清楚的,便是数年前那一仗,那蚩尤也不知给兵卒所用的刀上粹了什么,率众清扫战场时,竟然有几个巫魔死士藏在死人堆里,他骑马经过,猝不及防被扑下马,那些巫魔协作按住他四肢,一个跨在他身上,拔出一把刀子朝他面门扎来,若不是寒啸天当时反应及时,以左手小臂挡下那刀,若不是那些近侍家臣反应迅速拼死相护,也许他早就变成一条死龙,屈死在大胜之后。
寒少宇特地留了几个活口盘问,想要从他们口中挖出些消息,但死士就是死士,即使被剥夺兵器,即使仔细逐个检查过齿缝确定没有藏毒,但未及询问,那几个活口还是死了,寒少宇想不明白为什么,索性将那些尸体全部带回大营。
和君上说了事情经过,君上招了大巫来,那位大巫虽然素日有些通天的本事,却每日神神叨叨,寒少宇并不喜欢他,经历数战,却不得不信他的才能。
大巫小心用树枝拨开那些尸体的上衣,发现那些尸体的前胸,均有一道隐蔽的斜形刀口,由麻线缝合,拆开之后,里面涌出一团凝结的黑色血块。没人说得上那是什么,只是瞬间,大帐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臭气。大巫的目光扫瞄过诸将瞄上他腰佩的逐月长剑,竟然一手拔出,掂了掂,用寒少宇听不懂的‘天语’说了句什么,然后随性刺向其中一具尸体。
寒少宇顿觉心中一凉,这把逐月长剑是外公遗物,自小便跟着他,是盘古开天辟地后的第一代神兵,平时使用他都很小心,生怕玷污,如今却被一个神棍拿来捅恶臭的尸体。
“小心一点成么!”
大巫很奇怪瞄他一眼,手上暗暗使劲,又将剑身没入尸身更深一些,然后手上使了个巧力,‘噗拉’一声,连皮带骨一起挑开,正位于心脉集结处,被黑色凝血充盈的脉管结成一团,胸腔之中,却没有心。
“九黎秘术。”大巫将剑插回鞘中,他来自一个没落而神秘的部落,素日都只说‘天语’,所以口音有些奇怪,“他们在刺杀你之前,就已经死了。”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所有将军却听懂了,寒少宇看着那些僵硬的尸身眉蹙成一团,与其说是佩服蚩尤的凶狠,不如说是佩服这些死士的无畏,不过今日这发现并不是好事,若蚩尤对这天下势在必得,杀光了他部落中的能战族人,再以此种秘术加持,集结成一只死尸军队,那还有什么可打的?
“你说会不会……”
“不会!”大巫斩钉截铁打断他的猜测,“此种秘术下咒需要的‘引子’并不好得,这一二三四……七个死士,估计是蚩尤能施咒的极限了,所以都用来杀你,杀你不成,功亏一篑。”
寒少宇点头,那天他想他是杞人忧天了。
处理好那些死士,寒啸天病倒了。预料之外意料之中,就知道那些死士的短刀蹊跷,九黎蚩尤要杀自己,绝对会做些手脚。寒啸天被那刀扎透的小臂迅速腐烂发黑,骨头暴露在外,部落中的医官用了许多草药均无效用,而那伤口还有继续蔓延的迹象。那天兄长的眉蹙得能夹死苍蝇,抽出随身宝刀,照着寒啸天腐烂的小臂比划半晌,终究摇头,还是无法下手。
“切了也没用。”
茫然无措时,大巫却拿了个小陶瓶进来,他打开木塞,帐篷中瞬间充斥着刺鼻的恶臭,和白日那些死士胸前的血块味道相似,却似乎更浓。
“这该不会是……”
“应龙猜到了,别说。”
大巫将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洒上寒啸天的手臂,寒少宇看他动作,嘴角抽了抽,虽说是救命,但这么恶心的玩意儿看着都难以接受,等老豹猫醒了,还是不要告诉他吧。
“别说,恶心!”大巫瞥了他们一眼,不知是叮嘱还是警告,“巫毒不分家,‘以毒攻毒’这种事冒险,我并不赞同,但寒将军这样,只能冒险一试……我尽力了,命是他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兄长蹙眉问了一句。
大巫抖了抖衣袍上缀的一圈棕红色鸡毛,加上发髻上后脑勺上插的那些,活像笼里关着的一只大红公鸡,他听兄长问询抬手朝上一指,继续用奇怪的口音解释。
“我尽力了,但命是他的……”他道,“生或者死,在天,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
老豹猫‘病倒’的日子,夜夜都发高烧,额头烫得吓死人,寒少宇寸步不离守着,生怕一个疏忽,老豹猫便撒手人寰离他而去。烧得糊涂的时候,寒啸天会抓着兄长的手肘说一些胡话,大部分都是在叫他们的父亲‘少宗主’,也许是兄长的本身是墨麒麟关系,寒少宇偶尔也会觉得,他身上有些父亲的气息。
“你说老豹猫活还是死?”夜深人静的时候,寒少宇会用下巴抵着双手问这句。“神棍说老豹猫生死在天,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你说天会不会让他死?”
兄长摇头,不知他的意思是‘不知’还是‘不会’,开口,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对大巫的称呼要改。”他道,“他是有通天本事的,别总这么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