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香当时说出这句话,她父亲反应很大,当即就同道长说她梦中那个女子一定是什么妖魔鬼怪,不然为什么世间那么些人,偏偏缠着他的宝贝女儿不放。
那道长让她爹稍安勿躁,捋着须沉默半晌,才说这件事或许不是坏事。
“兄弟这话说的,难不成还能是什么好事?”她爹很生气,有些责怪道长的意思,“要我说,您就画一道灵符将她给驱了,我看您上回给街口王大娘的儿子画的那道符纸就很灵的,不是说她家那个病怏怏的儿子,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
“那事儿跟这事儿不一样啊……”道长很无奈,“王大娘的儿子是被恶鬼所缠,她那个儿子不是吃兵粮,两个月前才从战场上回来……”
“兄弟是说,他在战场上杀了太多人,所以被恶鬼所缠?”
道长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看她爹一眼,“王大娘的儿子被征前是‘铁刀楼’的伙夫,当兵之后是火头军,虽然上过战场,也就是给将士做饭,哪会有扛刀杀敌的机会……”
“那这恶鬼是从哪儿带来的?”
道长颇尴尬,犹豫了半天才道:“冷兄也知道,当兵的么,三年五载见不到妻儿家小是常事,更何况王大娘那儿子正值血气方刚,听说军营虽有铁律,但将帅也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聚众强抢民女,沿途欺霸良家,朝廷即使知道,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去王家的时候,见王大娘那个儿子病容憔悴,却面泛红光,嘴唇青紫,双眼发红,他所在的那间屋子阴湿寒冷,门窗闭合却时有阴风。我当时就猜是他从哪里招惹了恶鬼纠缠,于是默念‘天法清清,地法灵灵,阴阳结精,水灵显形,灵光水摄,通天达地,法法奉行,阴阳法境,真形速现,速现真形,急急如律令’,我开了眼咒,就见一妙龄女子双瞳红赤眼流血泪,就站在王大娘儿子的床榻边,身上却是农妇装扮,怨毒地盯着他瞧。我猜想他一定是对这女子做过什么,但素日邻里又说那是个本分的年轻人,料想也不会做出草菅人命的勾当。”
她娘端了茶来,道长顿了顿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道:“还好他虽病弱,神志还清醒,话也还能说得,细细问了问,那人刚开始还否认,说自己虽然自小丧父,但母亲管教严苛,绝对是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他虽这么说,但我见其神色慌张,似乎有所隐瞒,便将开眼所见的情景说了,他果然害怕,又细细描绘了站在他床畔的女子长相,这一回他竟嚎啕大哭,拽着我的袖子,大喊道长救我。我问了才知道,某回征伐在外,他们的长官起了色心,带着一队虎狼之师闯进大漠中的一个村子,控制所有男丁之后,对那个村子的女子做了些禽兽之事。那人虽然只是个火头军,但正值血气,素日在军营中又只见男不见女,周围的兵将又都是那副禽兽姿态,被那种场面一激,竟然也将人性抛去脑后,跟着同僚将士一番发泄,再回过神却有些后悔。被侮辱的那个女子未出阁,事后那人想出口安慰,却看同僚兵将宰杀猪样升起篝火,竟然像打胜仗般兴高采烈,为首的长官喝了许多酒,听着院中一片女子哭声竟十分不耐烦,摔了酒碗,还说我们是朝廷义师,是去前线送死打仗,送死懂不懂,所以伺候我们是你们这些女人的荣幸。同僚长官面上均毫无愧色,那人看着那帮女子,也觉自己有些大题小做。战乱此类事情常有发生,百姓们该习惯了,也没听事后有哪个娘们孤死家中嫁不出去的。但心中还是忐忑,于是喝了许多酒,不知何时昏昏睡去,半夜却被吵醒,睁眼就看同僚一片慌乱,其中一个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长官让快些撤出村落,路上细问,才知当晚那个村落被侮辱的女子,竟有十余人都投井而死,其中就有他们白天侮辱的那个女孩子……”
“禽兽行径!畜生作为!”
她爹是一方官员,平日两袖清风,家中又有个独生女儿,自然听不得这种事。
道长却早超然,只是说着这些惨事,目光还是可以窥出些愤懑。
“后来连续几月征战,王大娘儿子所在那支军队深入敌腹凯旋而归,但夜半驻营,荒郊野外常听女子哭号,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长官派人去找也没发现,大家都说是闹鬼,是几个月前那个村子投井的女人来报复了。王大娘那个儿子本来是个挺善良的人,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听到闹鬼的事情心虚恐惧,很多次洗脸,都晃神在水面看到一张模糊的女人脸。后来好不容易捱到凯旋,他领了打赏就一路赶回家中,谁知还是被鬼缠上了,我那日在他床畔看到那个女人,他就知是那女子找上门,将前因后果和我说了,求我救他一命,我却有些犯难。”
“也难怪兄弟犯难,落到此境是他咎由自取,我看兄弟任他自生自灭好了。”
道长摇头,“那也不行,好歹是条命,我同那女鬼商量,为她做了一场法事,又替那人答应每年寄些银钱给她父母,后让那人拜入我门下潜心忏悔之后不再作恶,终于解决了这桩事情。”
她爹松了口气,老半天才道:“也是官府失察,发生这样的恶事,可怜那些惨死的百姓……”
她爹和道长唏嘘一阵,话头又转到她身上,道长却说,她面容红润,四体康健,和王大娘那儿子的病容截然不同,一定不是被恶鬼痴缠,所以冷兄大可放宽心不必焦虑。
“可小女日日所梦都是杀气弥散的战场,她才这个年纪,总是梦到这些,长此以往我很担忧啊……”她爹道,“还有那个叫魃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冀州之战倒是在市井的说书先生处听过,那是上古传说吧,难不成真有此事?”
“冷兄记不记得我救你全家时跟你提过,说尊夫人这胎,虽是女胎,却有些仙气,但又和神仙下界的情况不大一样,再结合令爱所说,可以猜想那个叫做魃的旱神的确是她前世。至于冀州之战,的确是上古传说,但真有此事,据说应龙蓄水冀州之野,以洪水冲垮蚩尤大营,帮助轩辕帝君赢得此战,但据说蓄水之时却糟敌将暗算身受重伤,如此看来,怕是这位应龙神君,便是那旱神魃的未婚夫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