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怎么能这么做!”
那时木头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就站在种着桂树的院子里,双眉一蹙,死盯前方,碧蓝如海的眼睛盛着不满,而青木臣被木头温柔漂亮的母亲抱着,就坐在廊下,木头的母亲伸出手抚着他的刚长出的羽毛,盯着院子里剑拔弩张的师徒没有说什么,仍是笑吟吟的样子。
青木臣仰着头,卧在她怀里看着她笑,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她脸庞的轮廓同木头非常相像,下巴几乎是同样的弧度,区别只在线条是否硬朗。
他那个时候很想知道,想知道抱着自己的这个女人,为什么看到生命中很重要的两个人如此剑拔弩张仍不急不躁,而她那个长子,木头的亲哥哥也是差不多表现,他跪在廊下帮母亲看着火煮着茶,黑曜石般的眼睛沉静如深潭。
后来时间长了,见识多了,年纪大了。
青木臣才知,“泰山不崩”,原是一种境界,更何况木头同他那个严苛的师父之间只是意见不合造成的小摩擦。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木头那个严苛的师父道,不知是不是瞳色原因,他的眼睛即使在阳光底下,给青木臣的感觉也是极冷的,不同于木头那样暖暖的蓝色。
“我不是你祖父,我和你根本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若不是你母亲,我才不会这样管你!”严苛师父眼睛冷,说出的话更伤人,“寒少宇,我想你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还有心思玩那些无谓的东西!老宗主和义父是对你太娇惯,他们都纵着你,把你宠坏了!但这麒麟城内的,或者说麒麟城外的,并不是所有人对你都怀抱善意……以前不想和你说这些,是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子没必要这么早明白,但现在看看你,你这个样子,每天的心思都在雕刻那些死木头上!我就问你,那一块块死木头,你用手里的刀子花费几个时辰将它变个模样又能怎么样?它还是一块死木头!”
木头的母亲抚摸着他脊背处新长上来的长羽,听师父说这话,轻轻叹了一声,青木臣用嘴轻啄她的指尖不知如何安慰,木头的兄长却一拉母亲衣袖,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苍溟虽然狠了些,对少宇却没坏心思。”木头的兄长道,“少宇天赋过人,的确不能任由他浪费时间生命在无谓的东西上,祖父对他太过溺爱,有些东西该适可而止还是要适可而止,既然父亲母亲和我都不想对少宇有所管束,那只好让师父来。总有人要狠下心来管管他,很多时候狠心是一种境界,而在这个院子里,只有师父有这样的境界……”
狠心是一种境界?
青木臣当时侧头看木头的兄长,并不明白这个刚成年的家伙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木头的兄长和木头的父亲相像的厉害,不止外貌,连脾气甚至有时候说的话都十分相似。他有些同情木头的母亲,嫁给无趣的人,又生了一个同样无趣的儿子,朝夕相对,她的生活一定很无趣。
木头的母亲喝着茶裹着他,倒是没说什么,似乎早已习惯这样颇尴尬的气氛。
“那你也不能扔我的刻刀!”
木头仰着脑袋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师父,下巴线条已凸显棱角,从男孩子到男子,过渡期不长不短,青木臣低头用小嘴拔下自己身上的一根羽毛,歪着脑袋扫两眼,喔,他长得也挺快的,才十几天的工夫,羽毛就已经这么长了。
然而还是长得太慢,从小鸟到大鸟,然后再到化成人形,他还得煎熬好几年的时光……
木头的母亲用指尖顺了顺他的脊背,起身向屋子里走去,院子里的师徒还在斗嘴,也只有木头的兄长还能心平气和看下去。
时间过了许久,青木臣只是记得后来木头因为‘顶撞师父’被苍溟狠狠揍了一顿,口吐鲜血晕过去以后,是被少宗主抱回屋子里的,木头的母亲彻夜照顾,他依偎在木头身边,用毛茸茸地脑袋蹭蹭木头的下巴。半夜木头突然发起烧,苍溟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有些踌躇进来探望,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伸向木头的时候,青木臣突然伸出脖子狠狠啄了苍溟一口。
苍溟收回手,看着手背上的血印子默默一叹,又伸过来将东西小心放下,指尖小心点点青木臣的脑袋。
“聪明的小东西。”苍溟道,“这麒麟城中,也就只有你敢对‘我揍他’这件事有异议。这么狠的报复,你想保护他替他报仇是不是?就凭你这样的小东西?”
青木臣歪着脑袋看了看苍溟放在木头枕边的东西,那是下午被他扔掉的,木头的小刻刀。木头的母亲为苍溟盛了碗桂花酿,苍溟靠在墙边端着酒看着他。青木臣将目光转回来,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这会儿再看,倒是没有之前那么讨厌。
“可爱的小东西。”苍溟一手端着酒另一手伸出手指,拨弄着他嘴边未褪的绒毛,“少宇是那样的心性,你又是这样的心性。他那天把你从林子里捡回来你就认准他了是不是?你心性纯净,对少宇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我要告诉你,你一定要记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许多丑恶,等有一天你离开这里,会有很多际遇,但这世上,少宇只有一个,对待那些际遇,你一定要小心一点儿,收起你纯净的心性……”
那天晚上苍溟说的话他听进去了,青木臣开始明白下午时木头的兄长在院子里说的话,狠心的确是一种境界,而在那个院子里,在麒麟城中,大抵只有苍溟有那样的境界。而苍溟也的确说的不错,从麒麟城离开之后,漫漫长路他遇到过许多人,神族,妖魔,凡人,他有了许多场际遇,这世上的丑恶无数,善良也数不胜数,但对那些人,他从未表露丁点儿纯净的心性,不值得。因为苍溟说,在这世上少宇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