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白鼠精那里探听到那家伙没死,舒了口气。
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果然还是善待那个家伙的,但紧随而来的忧虑无法排遣,毕竟四海八荒这么广阔,那家伙现在和自己一样漂泊无依,实在很难想象是何等狼狈流亡的景象。
青木臣是野仙,无根无基,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但寒少宇不同,他一方神族贵公子,祖龙钦定的继承人,遭逢如此巨变,谁知能否咬紧牙关扛下来。
青木臣想起离开时那个叫寒月姬的女人跟他说的话,祖龙说寒少宇这辈子总会遇上些没法迈过去的坎儿,或许……或许当下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喜忧参半从麒麟城离开,告辞小白鼠而去的时候,那小家伙一拍脑袋,又在身后喊:“向西方去的,二殿下的马是向西方去的,你朝那个方向走,也许可以找到他!”
大概上苍对青鸟一族唯一的眷顾就是速度,青木臣飞行的速度很快,当时麒麟城中的尸体刚开始腐败,那家伙离开那里的时间并不算长,如果确实是朝小白鼠说的那个方向走的,青木臣总可以找到他。
但什么都没有。
他沿着西方一路飞过去,却找不到任何踪迹。找了许久,终于放弃了,心情沮丧回到深山继续修炼。他不断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没有那家伙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在这样一个征战杀伐不休不止的世界,没有消息,总比见到尸体好太多。
后来……
后来又过了几年,有熊‘白应龙’声名鹊起,他终于再次探听到他的下落,满心欢喜循着消息去找寻,飞抵有熊地界儿,却又听说他同四公主恩爱有加郎情妾意。
但还是决定悄悄跟着,毕竟那家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使远远看着,也比待在孤寂的深山开心很多,然而一夜风雨,浇碎了所有虚构的梦境,少华山外,无名洞边,洞内是春宵苦短,洞外是死去活来,秦岭深山的毒蛇虽然致命,于他却不堪一击,但就是任凭那畜生咬碎翅膀,他凝视毒蛇冰冷的眼睛,默默蜷成一团……
临危之际,那条蛇却突然撒口,重伤的自己被一方小仙娥捡了去,被那仙娥的师父开导两月,虽不言不笑,但树仙说的每一个字儿却听进耳中,两月之后,心境豁然开朗。
他既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不知他跟着,他又何必计较?
从少华山离开,又游魂般在四海八荒徘徊数月,还是舍不下牵挂。青木臣想,最终自己还是败了……
那夜潜入大营,公孙轩辕正率军征伐四方,部落军法如山军纪严明,可以看出是个贤明的好君上,可是这样一位伟大的君王,为何偏偏撞上那家伙的事就犯了糊涂?
青木臣以为公孙轩辕的大帐是中军帅帐,趁守卫不备溜进帐中,伏在屏风后本想给那家伙一个惊吓,谁想却听见部落大巫同公孙轩辕的谈话,“冰火相恋必有所失”,大巫苦口婆心的劝诫,却无法撼动公孙轩辕一统天下的决心。
青木臣在屏风后听着大巫同公孙轩辕争论,听着公孙轩辕坚定否决大巫所有的话,一颗心无比苍冷。听那位高谈阔论为天下为苍生听着大公无私,但用这样的手段算计有功之臣,从某个层面来说却是另一种自私。倒是那个叫做魃的女子,她从帐外走进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同大巫争执,表情瞬息万变。
他能看出她对寒少宇是真情,可生于帝王家,这真情中免不了又掺了几分旁的东西。
听了一阵,不做声响仓皇而逃,逃进帐外树丛,青木臣抱着双膝坐在树枝上,仰头望向空中明月,女魃在帐中所说的话,对那家伙的告白,字字都敲击着他的心,这女人似乎没那么讨厌,然而这又能怎么样,没道理他就要做退让,留那家伙在这里白白被算计……
纠结几天,终于决定去探探那家伙的想法,就在一个夜晚变了身黑衣方便行事,然而去见那家伙怎样,告知四公主和公孙轩辕的算计又怎样。那家伙就是一块木头,死心眼没办法,还跟他动手,还毁了他一件青衣!
青木臣在月色下看着缺失一块的衣摆火冒三丈。
那块死木头……
那块臭木头!
那块罪该万死的混账木头!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平时多珍视这身羽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青衣就是羽毛所化!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揪去的一块刚好就是他的尾羽!
他到底知不知道尾羽豁了一块很难看的!
那块臭木头什么都不知道,那块死木头对那什么四公主动了真情,听不进良人善言,又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即使现在他知道人家算计他又如何,还不是活瞎子,只知埋头往前冲!
青木臣叹了口气,他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这样的一块木头。就此离去不是不可以,但扔那木头白白被人算计,又着实不忍心,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再搏上一搏,反正他是野仙,除了这条命本来什么都没有,搏一搏又有什么关系,也许会赢这么一次呢!
他花了些时间工夫养出一片海棠花林,当年救自己的那个小仙娥,本身就是海棠花仙,他用尾羽跟她换了一袋花种,又跟树仙学了些饲弄花木的本事,原本饲育一片花林需要数年工夫,但有那些花种,又以仙力加持,不消十数日就育成一片花林,又搭了茅屋竹棚,就在炎黄联军征伐的必经之路静候木头到来。
耗尽所有勇气的一次‘争夺’,结局还是败的凄惨,谁会想到应龙这种家伙,竟然会眼瞎心瞎到那个份上。于是一场仓促的际遇就在落寞转身的诀别中落幕,,那日他离开海棠花林,青木臣望着天落下的雨,青光林中一闪,满林海棠瞬间凋谢。
当夜他一把火烧了一切,所有的这些东西,在木头离开之后,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走得那么仓促,仓促到甚至没想起问一下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