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白归来,南郊的日子一成不变。
凤熙带凰菁回了北郊。说是闲散这么些天,他也该正经起来忙忙军国大事。凤熙去北郊这些时日,正经不正经没人知道,但有夫人看着,料想也不会浪荡到哪儿去。
凰烈还是决定暂时留在陪寒少宇,说是监视,以免他前情再续跑去和四公主纠缠不清,其实这几日凰烈极少同他说话,大多数时间都是跟‘捡回来’的云藏和文兴待在一起玩闹,寒少宇知道近日他种种表现大抵是伤了小表妹的心,但他不是故意的。
“父祖,天君讨人的书信打到南郊可有几日了……”
文兴和云藏知他心烦,这几日都没有同他说道这事来讨嫌,天官到南郊催促,也都是牙将堵在殿门外找借口打发回去了,但今早云藏刚从卧房出来就看见寒少宇提着酒坛在院里浇灌海棠,觉得他心情好了些,干脆提了这句,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或许寒少宇早就忘了,忘了压在书房桌上的那封天君亲笔手书。
文兴记得云藏好奇,偷偷打开看过一次,那书信上的尊讳,是“父君大人”……
“有几日,如何?”寒少宇忙着手中活计,头也不抬问,“我是他老子,不是他是我老子,他讨他的人我不还就是,他能将我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不错啦……”文兴无奈道,“不过我们两个……”
寒少宇倒空手中的酒坛子,抬头,“是觉得我这应龙神殿住起来没你们的水君府邸舒服?还是担心我养不起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文兴面上一苦,和云藏对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凰烈靠在走廊的木柱子边儿,插了句:“你们两个晚辈还是不要担心二表兄了,他脸皮够厚也够无赖,天君又是他儿子,是不能拿他怎么样的!”
寒少宇瞥了凰烈一眼,凰烈“哼”了一声拂袖走开,云藏扁扁嘴,这几日表姑奶奶有心事所以神殿清静,不过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她这话匣子又要打开了。
“文兴不是这个意思……”凰烈离开云藏急忙替侄子解释,“还不是怕给祖父您找麻烦,丢了一个钱塘江水君本来在天族不算大事,可是现在连洪泽湖水君也被您拐了去,天君好歹是天族龙族两族之主,来封书信质问,也是情有可原的么……”
寒少宇“哼”了一声不答,甩袖子进殿,牙将早识趣沏好茶在等,文兴推了云藏一把,低声念叨了句“小叔瞧你干的好事”,云藏回头冲他一吐舌头,晃着脑袋跟在寒少宇身后走进殿里。
寒少宇微微侧头,跟在屁股后面的两条小龙偷偷摸摸做了什么小动作全用余光瞄的清楚,说来这俩小兔崽子也挺有意思,按辈分排虽是叔侄,但云藏这个叔叔不像叔叔,文兴那个侄子也不像侄子,每天在他这方神殿窝一起喝酒读书品茶下棋的,虽然吵得厉害,倒是带来不少生机,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俩玩意儿喜欢化龙在院子里玩水嬉闹,他记得那天刚从长白回殿,刚进后院就看见一红一蓝两条小龙在溪流里翻腾,搅起的水花把岸边的石头都拍飞上天,凤熙从外头哼着小曲儿扇着扇子进来,定睛一瞧一声“妈呀”又掉头奔出去,一手拖走夫人一手捞走妹妹,紧跟其后的牙将不明状况动作慢了一步,迎面一泼水拍来,浇的他浑身湿透。
红棕色的小龙听见叫声朝这边瞄了一眼,瞧见脸上阴晴不定的寒少宇表情一变,回头青蓝色的小龙还扎在溪水里吐泡泡只露出半截尾巴,红棕色小龙眼睛一闭干脆直接张嘴,叼着那截龙尾甩头将青蓝色小龙抛出水面。
青蓝色小龙落在岸边的刹那化了人形,面带怒色暴跳如雷,指着红棕色小龙大骂:“云藏你做什么!不要以为你是我小叔我就不敢咬你,你才比我大几岁!”
红棕色小龙看文兴的表情如同看白痴,抬爪子动作轻柔将面对他的文兴掉了个过儿,然后游上岸化了人形,舌头一吐曲膝一跪,“祖父的神殿风好水好,孙儿和文兴一时猖狂,还请祖父原谅。”
寒少宇站在廊下,南郊那日的阳光很好,他看着阳光下富有生机的两个年轻人,竟然一点儿气也撒不出。
但那泓溪水大抵是不能要了。
自从殿里住进这两个臭小子,自从这两个臭小子在他的溪里戏水游泳,身上的龙腥味儿就漫了整片溪水,牙将凰烈是闻不出,但寒少宇对水中的气味尤其敏感,他想这种腥气冲天的溪水,小东西再回来,一定是不乐意在这儿洗澡的。
但是他还回不回来呢?
连他回来与否寒少宇都不知,又哪里轮得到操心溪水的问题?
“祖父是有什么心事?”云藏端着茶杯问了这句,寒少宇摇头不答,他却锲而不舍,“祖父是在想这会儿青鸟在做什么?亦或者,祖父在想……这会儿四公主在做什么?”
文兴撞了下云藏的肩膀提醒他不要乱说话,云藏却不在意,似乎乐得聒噪继续烦他,“听说青鸟很有可能是表姑奶奶的堂兄,我听她说过一些事情,倒是很想见他一面,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你见他做什么?”寒少宇笑道,“他跟你没甚关系,四公主两千多年前可是你祖母,你却对她不感兴趣,还真是奇怪……”
“可那是两千多年前啊……”云藏回的理所应当,“我连我那个当天君的父亲都不喜欢,还谈什么祖母,再说她回来她又不是她,父亲和帝君做的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不然钱塘那阵儿也不会跟表姑奶奶说那个北周皇帝……”
原来如此……
寒少宇倒是忘了云藏这孩子的身世。
“说到钱塘我倒想起来,我们离开以后,百花仙子去你府上做什么,怎么还过了夜,怎么还喝了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外人说道?”
云藏挑眉,“说道就说道,其实说到这个还不是赖你,你一定是临走跟仙子说了什么惹她不痛快,我觉得她跑来找我就是为了找个人喝酒诉请,可怜我啊……听她说了大半夜废话就算了,还因此惹祸上身,换来一顿好打。”
文兴在旁偷笑,“你活该,我那长兄文兴爱百花仙子可爱的痴了,幼弟文君又是个一肚子坏水儿嚣张跋扈的混蛋,凑巧这俩关系最好,长兄虽然良心未泯不忍对你下手,但架不住幼弟软磨硬泡,世间流言最能杀人,若再摊上百花仙子在你府邸酒醉过夜的事情,你现在活蹦乱跳站在这里,一定要感谢老天开眼!”
寒少宇听这两人斗嘴觉得可乐,也没问仙子那夜对云藏说了什么废话,既然是诉请,大抵都是埋怨他如何不解风情,如何辜负她的相思之类,少华山一夜他无意重伤青鸟,这件事情想必仙子已从海棠花仙处听说了,但听了之后,是颇多感慨也罢,是独自伤情也好,却都同他没什么干系。
因为这个世界,摊上情缘就是这样,当你一厢情愿,却不能责怪对方凉薄辜负。有些东西勉强不来,若寒少宇当时心软说了些让仙子会错意的错话,一步错,步步错,到头却是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