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烈悬停在江面上等着,尾羽被江风一吹,飘摇的火苗在半空中拖得老长。
等候小鲤鱼的档口低头瞄见那三个架船的凡人还在江面等着,因为阳光关系,江上冰消雪融更显寒冷,那几个凡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仍旧仰头观望不敢离去。
“暂且回去吧,我二表兄找到了。”
凰烈拍着翅膀低头说了句,想了想,微微一抖身体,从羽毛里飞出几团火焰砸在渔夫船上,那渔夫一惊,也不敢拍打,那几团火燃了一会儿就熄了,一小片焦迹裹着几团亮闪闪的金块,外观有些微融化,却仍看得出是足重的金锭。
“这些是谢礼,快回去吧,你们要是在这儿冻病了,我难辞其咎。”
渔夫和那两个年轻的后生对视几眼,将那几团金子捡了三人平分,各自道谢架船远去,凰烈目送他们离开抽了抽鼻子,总觉得窜进鼻腔的空气虽然寒冷但比刚刚好太多。
凡人真臭啊……
她不禁感慨,那些浊气混杂着许多味道,铜臭,脂粉,柴火,泥垢……难怪很多她这样的上古神族都不大喜欢凡人,尤其她哥,从她嫂子贬下凡界开始,就时常抱着酒坛念叨,说他的凰菁谁知道这会儿又在下界被哪个浊臭的男人辜负。
这些话凰烈从她哥的亲卫那里听了不少,刚开始认定她哥是因为嫂子的事儿对凡人有成见,所以才用了“浊臭”这个词儿,但直到她某年跟着青鸾下界一趟公办,只不过待了个把时辰,再回昆仑,她就在温泉里泡了半天不肯出来,她那时候就清楚原来她哥真的没说错,原来凡人身上的味道真是极臭极臭的。
二表兄很久以前说过,凡人之所以臭,是因为本身欲望太多。
凰烈那时并不明白这句话,因为她见过不少神仙神族也有很多欲望,后来跟青鸾去下界公办,那时正赶上下界饥荒,她亲眼看到饿殍遍野,凡人之间换子互食,然而那些乡绅富豪,诺大的仓库中积聚粮米,宁愿囤在库里发霉腐烂,也不肯开仓救助穷人。凰烈那时想起二表兄这话终于明白了,原来二表兄说的凡人本身欲望太多,这个多不是指多少,而是指深度,凡人对欲望基本没有掌控力,他们得到一些,就奢求更多,他们的欲望是没有底线的……
凰烈从那之后对二表兄的许多话深信不疑,二表兄对世事看得通透,她也乐意听他的。但随着时光流逝,凰烈开始发觉神界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本对欲望有所掌控的神仙,也开始变得没有底线,为了权色尔虞我诈父子相争,而到了如今,这些所谓的神仙,和凡人的区别大抵就是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了吧……
所以究竟是神仙自甘堕落,还是几千载光阴飞逝凡人开化信奉学派有了纲常……
凰烈不想也不敢深究答案。
出神的刹那,却听浪声迭迭,那三个凡人的惊叫声传进耳朵里,凰烈转身去看,只见不远处波浪滔天,巨大的漩涡从水底浮起来,将那两艘渔船卷进其中,那些渔夫竭力撑杆划桨想同浪涛抗衡,所做的努力却在如此力量面前形同螳臂当车。
“上仙……上仙救命!”
那些凡人架船在浪涛间挣扎,无奈力量悬殊,戴斗笠的渔夫只好向她求助。
凰烈本不想管这件事情,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是个神仙也该有怜悯世人之心,但凡事因果皆有命数,渊源罪孽皆由命定,若这浪涛是这三个凡人命中劫难,他们注定要命丧于此,她凰烈也不能干预,逆天改命向来没什么好结果,或许此时因她怜悯这些凡人躲过一劫平安离开,但回头呢?没准他们转眼就死在别的地方。
凡人性命如同蝼蚁,尤其对他们这种活了几千年的神族来说,更是如同蜉蝣朝生暮死,兄弟姊妹中凰烈虽然年纪最小,但也看过许多生死,对此早已释然。
但打消此种念头的是她看见水里的龙影,还有随龙影逐渐上升的鱼群,一大片黑压压的鲤鱼簇着那条龙浮起来,从这个角度俯视,甚至可以看清龙背上浮起的一根根的鬃毛,隔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在水下极浅的地方漂着,有种凌乱的美感。
这条龙不是二表兄……
凰烈没看见龙背生有翅膀,不禁有些丧气。
那三个凡人显然也看见龙了,发出的呼喊已由惊恐变成了震惊。
“来者可是钱塘水君?”
凰烈在空中就闻到浓烈的酒气,正随那龙带起的浪花一阵阵从水下扑上来,这龙一甩尾,差点拍翻那两个年轻后生的渔船,幸亏他们反应快躲了才逃过一劫,不然定会落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水下的龙未答,只从鼻孔喷出两道高高的水柱权作回应,凰烈不禁埋汰,看这光景,不仅是喝醉了,而且是喝大发了。
“我有些朋友此时距水君太近,劳烦水君游些距离再上浮,放我朋友一条生路。”
江面又喷起两道极高的水柱,本已趋近江面的龙影逐渐淡了,最后只能窥到被鱼群簇拥的轮廓,凰烈急忙让那些渔夫驾船远离,那几个凡人受此惊吓也不敢懈怠,卖命划着,直到远了才松懈下来。
“凰烈郡主……”
那龙从另一侧浮出水面,两只前爪搭在空中,红棕色的鳞片淡黄色的犄角,倒是和那些渔夫之前叙述的模样没甚差别,和其他龙族不同,这龙的腹部没在水里,一大群鲤鱼紧挨着他游着,和他的关系似乎十分亲密。
“凰烈郡主可是来寻祖父?”
凰烈叹气,果然这又是二表兄那位天君儿子的后嗣,这些年天族和龙族频频联姻,这些江河湖泊的大小水君是龙族还是天族,如果不主动通秉,还真是傻傻分不清楚。
“二表兄呢?”
那龙果然醉得不轻,竟然忘记她讨厌水,甩着脑袋抖动着红色鬃毛上的水珠,甩毛的模样活像一只大狗。
凰烈看那些水珠朝她飞过来,扇动翅膀躲开,趁那龙不备一爪子挠上那龙的鼻子,留下几道鲜艳的爪痕,那龙痛地“嗷呜”一声,因这一下,酒倒是清醒了些,含着下巴敛着眼睛,似乎知道做错事。
凰烈看他犄角还很鲜嫩,知道这家伙大抵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也不忍过多苛责。
“去把我二表兄从你府邸拉出来。”
那龙“呜”了几声,耳朵顺贴,看着模样特别乖巧,打量她一阵似乎察觉她不生气了,才开口,“表姑奶奶……”
只此一声,凰烈脑袋上的翎毛瞬间竖起,女仙也讨厌一切暴露年纪的称呼,尤其是她这种鸟崽子都那么大的女仙,不过跟一个孩子计较是一件挺下脸面的事儿,她还是决定把这口气忍下来。
“表姑奶奶自己去叫。”
那龙放下前爪,整个腹部紧贴水面,只露出犄角和眼睛显得特别滑稽,再配上一条翘在水面随处乱甩的尾巴,凰烈有些想笑,倒是没想到二表兄的孙辈里,竟然有一条这么调皮捣蛋的小龙。
“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不听表姑奶奶的话?”
凰烈喷了口气,从鼻孔中涌出两团通红的火柱。
“祖父喝大发了反正我叫不醒。”龙的声音淹没在水里有些含糊不清,他的嘴开开合合,水面便冒着咕咚咕咚的泡泡,“祖父喝大发沉进江里,我听到这事儿就把他驼回府邸,他睡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找酒喝,还拖着我一起喝,现在我也喝醉了,他又显了本身,他体格比我大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驼动他?表姑奶奶你说我这小体格,怎么驼得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