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从噩梦中醒来,应龙神殿一片静寂。
从那日离开医官居所回到应龙神殿,算日子,才过了三天。三天的时间,却像过了三千年那么久,青鸟不在的日子,他终于明白何谓度日如年。
昨日一早青鸾接到北郊的书信,寒泽那只欠揍的鸟儿不知为何又去叨扰兄长,还知道回来,还顺道带来兄长书信,他说北郊急缺将才,让青鸾尽早过去补缺,青鸾要走又被寒少宇喊住,又在庭院等了一阵,寒啸天和其他家臣收好东西依依不舍同他告别,他们前脚走寒少宇后脚就关了殿门,凰烈从伙房探出头来,说家臣们又没怎么着瞧你嫌弃那样儿,他们这下都走了,你可是真寂寞了。
寒少宇当时没上心,跟凰烈赌气化成应龙跳进溪水里洗了个澡,任表妹怎么叫怎么骂都不上岸,本以为按他的体质,这点小伤不会有什么大碍,谁想昨日洗了澡又喝了许多酒,睡着睡着就发起高烧,寒少宇被热度煎熬,感觉自个像是放在热油上煎炸的大虾,在石椅缩了一阵,噩梦惊醒突然就从石椅上滚下来,动了动身体也爬不起来,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一般。他本是只应龙,活了几千岁也没体验过寒冷,如今趴在地上,直觉得凉气一丝丝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冷的刺骨。他想他这次是真要死了,历年征伐也受过不少伤,但没一回这么煎熬,不过死了也好,落到今天的地步,归根结底是他咎由自取,却怪不得别人。
也许是自己从石椅上滚下来的动静惊动凰烈,她身着单衣推开殿门跑进来,将手里的火烛放在地上,凰烈随手捏了个诀,凭空出现几团火焰,停在空里,殿中瞬间亮堂起来,明亮的火焰让寒少宇想起青鸟在时他为它取暖在这殿中点燃的篝火。
“二表兄怎么了?”
寒少宇抱着双臂蜷缩在地,只答了一个字,“冷……”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额头,凰烈“呀”了一声,“好烫……你发烧了……”
“没事……”寒少宇不想跟她争辩,与其说没力气,更准确说是没那份心情,他觉得他已经是将死之神,将死的神仙,还有什么好说好矫情的。“我做了个梦,梦里……他杀了我……”
凰烈的目光晃了晃,表情有些动容,寒少宇想她是猜到他说的是谁。
“二表兄,青鸟不会杀你的……”凰烈安慰他道,“只是误会,你再见到他,说清楚就没事了……”
“说不清楚的……”寒少宇摇头,“他恨我……凰烈,我不想他恨我的……”
寒少宇蜷着身体就在小表妹面前痛哭失声,他想他这是豁出去了,他大小表妹那么多岁,很久之前凰烈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的时候,视他为师父,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而今他却在她面前痛哭失声,既失了师父的身份,又没了表兄的脸面。
凰烈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他,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等到他发泄的差不多,才说了句,“二表兄你知道么,我还以为……你是不会哭的……”
寒少宇不答,四海八荒那么多神族,又有哪个会认为应龙神君会流泪会哭的?这些年他的确很少哭过,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更不代表他无泪可流。
牙将拿着另一盏灯敲了敲殿门,“表小姐,二殿下怎么了?”
“发烧。”凰烈回得冷静,“你去拿些伤药来,再帮二表兄煮些驱寒的汤水吧……”
牙将领命去了,凰烈叹了口气,等寒少宇情况好些扶他回到石椅处躺下,瞥到椅背上血染的白袍又叹了一声,“扔不让扔,说给你洗了,你又不让洗,我看你是魔怔了,青鸟飞走或许只是暂时离开,又不是没有相逢再见的机会,二表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没什么,想不通一些事情,心里难受行不行?”寒少宇答,“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那你自己明白吗?”凰烈有些生气,一扫清冷的神殿,“有那么多可以睡觉的屋子,偏偏待在这里,这破石椅又冷又硬你这么躺着舒服?我看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听医官的天一亮就出去各处转转,找一只成精的药材抓来炖了给你调养,不然你这么折腾何时会好,瞎耽误工夫……”
“你抓来炖好我也不会吃的……”寒少宇回得有气无力,却字字坚定,“修成血肉之躯的药材还是药材吗?已经修成血肉之躯的药材,和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凰烈动了动唇似是想反驳,又一摆手,“你就是个倔种点不通说不透,算了算了不跟你扯,我明天抓只药材来,切成细末用水煎了滤好不告诉你,再不成直接把你敲晕灌下去,就你现在这德性,想反抗也有气无力,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摆布。”
凰烈出了殿门,过了一会儿又进来,将手里的皮毛被子全部压在寒少宇身上,牙将端了碗不知什么药熬成的汤汁,闻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还有些臭,凰烈一捏鼻子脸色十分难看。
“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草药,小仙在下界钱塘百花仙子处拿的,以前仙子发热风寒,常用这种药煮水来喝,效果很好,是一种花的根茎,不可否认难闻是难闻了些,但二殿下都这样了还是试试吧,我上界时仙子带了这包东西给我,放了这么多年都没用,这下可算是用上了……”
寒少宇蜷缩在石椅上听这话脸色十分难看,心道什么玩意儿,牙将上界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两百年前了,放了两百年的花花草草拿来煮给自个喝,还感慨什么这下可算派上用场,他怎么不去死……
“那就试试吧……”
正想着凰烈怎么说都是亲表妹应该不会坑害自己,没想到她胳膊肘向外拐,这话一出寒少宇的心凉了半截,挣扎着想从石椅上爬起来跳窗溜走,没动弹两下就被压了,凰烈不知何时接了汤药在手,牙将则用体重压着他后半身,寒少宇踹了他两脚,纹丝不动。
“张嘴。”
寒少宇抿唇,刚咬紧牙关凰烈伸手钳住他下巴,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将药碗凑近,强烈刺激的味道窜进鼻子里,熏得寒少宇想吐,药汁顺着食道而下,滑进肚子里的时候胃里翻江倒海,最终那药是灌进去,灌了一半,也吐了一半。
“就不能柔声细语哄哄我……”寒少宇趴在椅侧干呕,“知道的都知道我是你亲表兄,不知道的以为我和你有杀父之仇……”
凰烈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喂我那一窝鸟崽子吃药都没你折腾,二表兄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喝个药都这么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