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给寒少宇服了药离开,寒少宇本以为想起女魃眼中的疏离他会痛苦伤怀一阵,谁想时隔多年,他竟然连这些多余的情绪也没了,以前在黄潮浅滩的时候,云升日落,每到女魃的忌日,他总是心情低落,甚至有些懊恼时过境迁那么许多人都去了,为什么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为什么不是她!”
“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忘记她!”
寒少宇记得在黄潮浅滩时,白家那小丫头片子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些,那时心如止水,她无数次发问,也没有从自己这里要到答案,如今回想,大抵不愿回答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也是真的。感情这种事情,旁观者迷,当局者乱,虽说有时糊涂也是件好事,但摊上感情,还是要梳理清楚些好,否则总会惹一身桃花债。
世间最是情债难偿,回顾此生,怕是搭上下半辈子也偿还不清,只是他放下了吗?如果放下,为何想起那日女魃眼中的陌生疏离,心中总是堵着口气。
大抵是伤药作用,寒少宇有些头晕,窝进被子里不想再去想烦心事,打算安稳睡上一觉,刚躺下却有人偷偷摸摸进来,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坐下来也未发出声响。
寒少宇背对那人,闻着她身上飘散的清甜花香更觉头晕,百花仙子刚刚就在门外站着,此番跑进来也许是觉得无聊,想让自己陪她聊天下棋解闷了。当年他是一时好奇才“自寻死路”,跑到钱塘的百花园里任她折磨,现在又不是那会儿,自己一身伤病,才没闲工夫管她无聊与否。
索性当做不知,屏息闭气背对仙子装作熟睡,本以为她坐一阵就会走了,谁想这丫头一屁股坐下,只安静了片刻就开始絮叨,寒少宇本以为她会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排遣,毕竟常年待在下界,又一个人终日和百花为伴,好不容易上界一趟逮着个相熟的,自然要过把嘴瘾。
但没想到仙子张口说的话吓人,寒少宇背对她躺着,听仙子喃喃而语,心脏差点被吓停。
“那天青鸟说你是木头,你果然就是木头了……”仙子叹气道,“还真是奇怪,你这样的木头,怎么偏偏跟香饽饽一样那么多人喜欢……”
寒少宇在心里飞了她个白眼,这又不是他能左右的,他虽然并不看重声名,但谣言可畏的道理还是清楚的,她真当他乐意被流言编排成一个举世无双和无数女仙有暧昧关系的风流神君……
“四百岁见你的时候,还埋汰你无趣,对女孩子又不懂得体贴入微,认为那些喜欢上你的女神仙必然不是瞎子就是傻子,没成想你离开钱塘后数年,我情窦初开,思慕的对象却是你……”
仙子说到此处语调仍然平淡,似乎事不关己,寒少宇怔了一怔,心跳漏了半拍,那年和仙子百花园中博弈,暗露刀锋的黑子将咄咄逼人的白子逼成一局死棋,其实这下棋和行军打仗大同小异,上古他已是一方战神,排兵布局胸中自有丘壑,当时是看对面一袭白衣的丫头片子年纪小,抱着陪她耍耍的心态多拖了些时辰,其实开局一炷香工夫小丫头片子已经输了,她使出那招“围魏救赵”,就已经奠定输局。
当时寒少宇听小丫头片子坐在对面赖皮埋汰,明明输了棋还埋汰他身为男子不够体贴温柔,明明是调侃的调调,寒少宇却听着无比顺耳,小丫头片子如此直爽毫不遮掩,倒是比那些怀思慕之心接近的女仙们说出的恭维之言要好听太多。
所以那年一别后,寒少宇离开钱塘百花园,心境是颇为轻松的,他交到了一个快人快语的女仙做朋友,而又不必担心因此惹上桃花债,虽然事后还是免不了一场流言蜚语,但这是值得的,至少他不用苦恼,不用绞尽脑汁考虑如何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回绝爱意。这让他觉得轻松,以至于之后近千载的时光,寒少宇或是有要事离开,或者回神殿小住,顾及青鸟也许不能抵御神殿阴冷,都将小东西托付百花仙子照看一阵,而青鸟待在百花园里也过的安逸,每次去接,都觉得又长胖了些……
只是寒少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曾经埋汰过他的女孩子长大了,情窦初开也就算,如今就背对他,直言不讳情窦初开的思慕对象不是别人就是他寒少宇,除了震惊还有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操作?寒少宇想不明白,虽然时隔多年,但百花仙子在他印象里还是那个和他对弈会赖皮,会埋汰他埋汰那些思慕他的女仙让他下不来台的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就是小丫头片子,情啊爱啊的和她无缘,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思慕他?他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寒少宇无所适从,想掀被而起问个究竟,又顾虑自己来这么一手,会不会把小丫头片子吓跑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踌躇片刻,他还是将心中的躁动压制下来,耐下性子听她接下来说什么。
“刚开始意识到这份心思,自个都被吓了一跳……”百花仙子叹道,“用了几月光景终于想明白了,想去找你探探口风……那时比现在年轻,跟白家的小丫头片子一样悸动,对感情之事没有经验,又好奇冲动,在百花园消磨好几个月时光,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弃四处寻你的打算,没几天你又找上门来,着急上火塞只青鸟托我照看,你就留下句‘我的家臣生病了,需要速回南郊一趟不便带它’,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那天钱塘下着雨,你走得急,甚至没给我道明心事的时间,我看着你在淅沥雨中远去,心里就知道这份感情,终归是没什么好盼头的……”
寒少宇听着莫名觉得心中酸涩,百花仙子句句属实,那时寒啸天去了东荒一趟,回来身体抱恙十分不舒服,耿直的豹猫统领以为自己要死了,拖着病躯写了封书信催他回去,信中所言字字血泪,说什么“生是二殿下的神死是二殿下的鬼,此番重病在身行动不便,怕是命不久矣,希望二殿下尽快回应龙神殿,见他最后一面……”
这事儿是场乌龙,寒少宇当时却被信中言语所动,匆忙赶回,才发现寒啸天那家伙只是染了场瘟疫,看病征是蛮严重,不过距“命不久矣”还相距太远,他火急火燎赶回应龙神殿,看寒统领卧在床榻貌似苟延残喘,遣人去九重天请了医官诊断,医官探过脉象却告知他只是小疾,寒少宇当即就在众目睽睽下将寒统领一顿暴揍,心中惦念寄养在钱塘也许望眼欲穿的小东西,想冷脸转身离开,又被寒统领抱了大腿。
豹猫用爪子扒着他的腿,留着络腮须眼巴巴看着他,寒少宇第一次从这莽汉的眼睛里看到点儿猫温顺的样子。
“二殿下既然回来了,还是呆上一阵再走吧……”寒啸天道,“您这样离开,我这个家臣是真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