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娘站在殿门前,殿里的天官刚来通秉,说是帝君和天君协同玉皇大帝有事,一同下凡去了,已有几日未归。
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半血狐狸。
莫三娘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执拗的一只狐狸。长子虽然不成器,但到底是她的儿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样无故横死,不心痛也不可能,但莫三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半血狐狸虽然是杀子仇人的儿子,但本性善良,自小孤苦,和他那处处留情心狠手辣的亲爹也没甚干系。发生了那件事儿后,九樱也没怨过他,还是想让这小子当他们白家的上门女婿,莫三娘自然也乐意,只是谁知道这半血狐狸就是一根筋,竟然将长子的死全部归结在自己身上,说什么“父债子偿”,非要跑上九重天来请轩辕帝君降罪,还她白家一个公道。
一路劝也劝了,说也说了,九樱磨破了嘴皮子,这小子还是点不通透,莫三娘活了大半生就没见过这么愚笨的狐狸,最后想想却了然,这小子身上怎么说都有一半凡人的血,大抵这点是承自愚笨的凡人吧。
半血狐狸现在就在殿门前跪着,九樱和他赌气坐在台阶上,莫三娘说什么她都不搭理,莫三娘知道半血狐狸有苦衷。那天在后山洞府,半血狐狸亲眼看见亲爹如何轻薄九樱,那一刀贯胸而出,下手极恨,那轻薄货若是换成别人这事儿也就过了,谁想他和半血狐狸之前血脉相系,这自然就成了半血狐狸的心结,而后,他又杀了九樱长兄,这心结就又缠得结实了些。
半血狐狸现在将一切归结于自己,他迈不出心里的那道坎,甚至可能觉得自个根本不应该降生在这世上,不遭些皮肉之苦,定是过不去的……
思及至此,莫三娘也不禁想感慨造化弄人,本以为女儿的缘分经历诸多终要尘埃落定,谁想,又发生这样的变故……
不过她还是觉得奇怪,那只火狐狸先在西荒用毒镖伤了老不死,又在后山救治从未管过的半血儿子,而后又对她母女下手,最后又虐杀了她的长子。这一切看似毫无理由,其中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究竟是阴谋还是巧合,她却没法推测明白。
不过看得出那头火狐狸还是有些顾念父子之情的,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后山洞穴,她们当时发现昏迷不醒的半血狐狸的时候,他身上的伤明显被处理过,旁边还有一堆取暖的篝火,当时那处洞穴只有火狐狸一人,要说不是他做的还真不可能。但半血狐狸救九樱心切,那一刀贯胸而出,火狐狸估计相当郁闷,当时心里一定在想你个小王八蛋,老子顾及你是我儿子才帮你治伤生火给你取暖,你竟然恩将仇报这么对待你老子,你他娘怎么不死?
总之半血狐狸那刀,肯定让火狐狸特别后悔救自己的这个儿子,但他杀了自己长子的事儿却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从书房洞壁上留的那行血字‘你子杀我子,我杀你儿子’来看,火狐狸的确做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为半血狐狸复仇,这句话应该是“你子欲杀我子,未遂,可我却要杀你儿子”,但如果长子的死因真是趁老不死外出对半血狐狸施暴,这事儿又解释不通,毕竟火狐狸行此前,可是刚捱了半血狐狸一刀,九樱虽然讨厌给兵器上粹毒,但她那把短剑也是难得的仙器,半血狐狸捅那刀也是用尽全力,除非这火狐狸修为十分深厚,不然要缓过来也得挺长时间,或者就是……
或者就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伙,他被半血狐狸刺伤,暂时丧失行动能力找地方躲了起来,而他的同伙按照事先约定,潜入狐狸洞杀了长子,留下火狐狸的头发,又在洞壁留下血书。
莫三娘越想越觉得后一种推测可信,长子虽然自小滑头,对仙术武艺稍微懈怠,但受老不死待见,老不死在这儿儿子身上花费的心力是其他几个孩子不能比的,所以一般修为的妖孽也伤不了他,而从狐狸洞一切迹象来看,长子被杀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说明火狐狸的这个同伴,修为功力也很深厚。
难不成现在妖孽也抱团求存勾搭成伙?
最近发生太多事,莫三娘的头有些痛,九樱坐在台阶上,从半血狐狸跪下起就不发一言,脸色十分难看。
莫三娘凑到女儿身边坐下,用手肘碰了碰九樱的胳膊,示意她说些什么,即使不愿劝说半血狐狸,至少聊点儿别的,打发打发时间不让她去想长子的事儿就好,长子再混蛋她也是他娘,每次想起儿子已死,她还是有点儿想哭,但伤痛虽然来得疾风骤雨,咬咬唇却可以压抑下去,儿子已经没了,活着的却是要好好活着。
“你喜欢就在这儿跪死好了……”被莫三娘撞了两撞,九樱终于开口说话,“也不知道龙哥哥是看上你这笨狐狸哪一点,死脑子,一根筋!”
半血狐狸动了动唇,“白姑娘,夫人眼睛不好,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就在这儿跪着,等轩辕帝君回来亲自向他请罪,他是将我五马分尸也好,天打雷劈也好,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也好,无论哪种都对你青丘是个交代。毒害狐帝的是他,轻薄你的是他,杀死你长兄的也是他,我虽不想认他这个父亲,但天意弄人,无奈他就是我父亲,不管你们仙地认不认父债子偿,但在凡间,父亲欠的债,儿子是必须要偿还的……今生……今生蒙你垂青,无奈戚晓风出身低贱又和你家有血仇,反正配不上你,我见到轩辕帝君只求一死,如果你有心,再等十几年,等下一世我投胎投个好人家,再来……”
半血狐狸说到最后头低下去,额上的发掩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白九樱站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在半血狐狸脸上,突然的变故吓了莫三娘一跳。
“死脑子!一根筋!”白九樱骂道,“你老爹做的勾当干你什么事儿!他养过你?你以为本姑娘是什么?还再等十几年等你死了投个好人家再来娶我……摊上这种事儿你怎么不学学你师父,你看看你师父,生了个儿子养到三百岁,一封书信让别人接走,之后是死是活管都不管,你倒好,你老爹造的孽关你什么事儿,要你跪在这里帮他担责……”
莫三娘看到一抹蓝光极快从云层里闪过来,嗅了嗅空中的仙气,急忙跟女儿挤眉弄眼,谁知九樱正骂得起劲儿,完全没注意空气中波动的仙气。
蓝光降落在九樱身后,清俊的白袍男人现身,靠着廊柱双手抱在胸前,直到九樱骂声低下去,微微转头,才用略显清冷的语调开口。
“小丫头片子,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白九樱被男人微微眯起的碧蓝色眼睛瞅得心虚,头低下去,这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感觉很糟糕,但应龙神君不是应该在南郊陪着老爹喝茶,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师父……”
“你跪这儿干吗?”应龙神君瞟了眼书着“轩辕神殿”四字的巨大招牌,“师父不在你又犯了什么事儿,你是惹君上了……应该不会啊,君上忙于政务,哪有空跟你这样的半血狐狸较真……”
话音未落,又一道青光降落在神君身边,阿爹擦着一头汗手里提着一只鸟笼,不住抱怨应叔祖不该不等他飞的那么快,青鸟就被关在笼子里,从栏杆处瞪着神君,似乎十分生气。
神君不听阿爹聒噪接过鸟笼,“好了好了,小东西把你关起来还不是因为要上天宫,怕你乱飞乱闯不守规矩被帝君砍了,你要是答应我乖乖的,我就放你出来。”
青鸟叫了一声似是应答,神君将鸟笼打开,青鸟飞出后随手抛弃,鸟笼滴溜溜滚得很远,旁边的侍卫不敢对神君不敬,只得耐性子跑下去追。
青鸟飞到神君肩上,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天宫楼宇,贴紧神君颈侧有些紧张,神君抬手抚着青鸟嘴侧的绒毛权作安抚,逗了好一会儿才顾得上他们。
“又犯什么事儿了?”
“是……是我那个父亲,他轻薄九樱在先,杀……杀白慕远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