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晓风在帅帐中安稳睡了一夜,一觉醒来,麒麟神君仍坐在案桌旁,桌上油灯未熄,神君凝眉闭目,好像睡着了一般,听见他醒来睁了眼,也不说话,径自起身出帐,不知去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鸿升端了盆热水进来,戚晓风洗了脸,小将军在一旁,一直用复杂的目光盯着他。
“怎么了?”
“戚大哥待会儿要受苦。”鸿升道,“虽然鸿升知道这不是你的错,神君也知道,但军中不比其他,戚大哥要受些委屈,那些四海八荒的神族才会闭嘴,再不造次。”
戚晓风擦干脸上的水,想起麒麟神君昨晚叮嘱,也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不是我愿意,但事实是我的确给神君造成不小的麻烦,认罚应该,我从小到大挨过不少打,不信你看看。”
他未穿上衣,干脆转身给鸿升看背上的伤痕,拜他那狐狸老爹所赐,他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疤痕也并不明显,但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些痕迹,鸿升的目光有些闪烁,近日相处,小将军给戚晓风的印象不坏,是个心肠很好很心软的人,听说鸿升是麒麟神君某次征战从外面捡回来的神族孤儿,本身是只胜遇(胜遇,《山海经·西次三经》(禽虫典本)。是一种食鱼的水鸟,是洪水的征兆。样子像翟鸟,红色,叫声像鹿鸣),从小就跟在麒麟神君身边,也有上千年的光阴。
“施刑的是神君亲任的军监官大人,铁面无私,我虽然刚刚叮嘱过他对戚大哥下手轻些,但那神仙是天界出名的铁面先生,可能……”
“什么刑?”
鸿升回答,“鞭刑,您和那几个带头惹事儿的,各赏鞭三十。”
“那不多。”戚晓风不以为意,“等我穿好衣服就带我出去领刑吧,别让神君难做。”
鸿升应了,在一旁等他,考虑到待会儿受刑方便,戚晓风索性没有穿袍子,只披了件里面穿的短衫,鸿升领他到演练场,那儿已经聚了很多人,有鞭子挥动的声响,不时还夹杂一些人的惨叫。
场上十分安静,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昨夜惹事的那几个神族后裔正被绑在木架上,军监官手执令牌站在架旁,麒麟神君坐在中央,两侧负责行刑的都是些高大威猛的将士,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鞭子,抽在肉体上抽在地面上动静很大,每个执鞭的将士面前还放着捅水,抽上几鞭,还要在那水里沾一下,抖开继续抽。
鸿升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好看,拽了下戚晓风的袖摆,要说什么又被麒麟神君目光一瞥,乖乖闭嘴。戚晓风拍了拍小将军的肩膀,径自走到台上去,在麒麟神君面前跪定领罚。
“可知错?”
戚晓风规矩答,“知错了,愿受罚。”
麒麟神君微微点头,拿了块令牌递给军监官,军监官收了,道了声“行刑”,便从底下上来俩卫士,架着戚晓风到空置的木架上,将双手双脚尽数绑了。
军监官在旁向那些神族后裔念着他的‘罪状’,语毕,又是一番告诫,话音刚落,执刑的将士扒掉戚晓风的短衫抡起长鞭,鞭影中戚晓风看到人群里包括鸿升在内,有好几个相熟的神仙都闭了眼睛。
鞭子抽在身上的感觉说不痛是假,但从小到大在凡间村落,戚晓风挨过不少打,那个姓戚的族长父亲,那些讨厌他的族人,哪个下手会掂量轻重,区区三十鞭要熬过去对他来说还是蛮容易的,只是这神地的鞭子和族长父亲手里的有些不一样,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抽在身上,刚开始是痛的,之后伤口会有一种麻痒的感觉,比火辣辣的疼痛还难熬,熬过一半的时候,前胸后背鞭子留下的伤口,就像被上千蚁虫啃噬一般。戚晓风咬牙忍着,从始至终没有叫过一声,这是他在凡间村落留下的习惯,他在凡间村落的时候,但凡挨打他叫得越厉害,族长父亲和那些族人就会下手越重。
不过这儿是麒麟神君帐下,神君秉公执法军令如山,戚晓风知道自己就算真的熬不住叫两声,军监官和执刑的将士也不会刻意加重刑罚,但他就是不想叫也叫不出来,他是应龙神君的徒弟,从来这儿开始,麒麟神君和鸿升还有那些亲信将士就没拿他当外人。在这些不可一世的神族后裔神族正统面前,他虽然只是一只卑贱的半血狐狸,即便是哼哼两声,也会折了应龙神君和麒麟神君的面子,丢人现眼的事儿戚晓风不能做,也做不出来。
捱到后面的十几鞭子,戚晓风已经有种晕乎乎的感觉,牙床和嘴唇都咬破了,他几乎是闭着眼在承受最后的煎熬。
“喂!这是干嘛!”
恍惚间猛然听到白九樱的声音,戚晓风顿时情醒,睁开眼就看见半空中一朵彩云,母狐狸一身紫绦衣站在云上,旁边的男人金袍金冠文质彬彬,侧头望着母狐狸神情专注,戚晓风看到男人的瞬间,莫名心浮气躁,男人盯着母狐狸的目光让他窝火,动了动手腕,才注意到自己现在赤裸上身被绑在木架子上,非常不雅。
“神君你打他干嘛!”
母狐狸从云上飘下来,紫绦衣长长的衣摆拖在鞋后,金袍金冠的男人紧随其后,倒是没母狐狸嚣张,见到麒麟神君,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直起身子,也拱着手不曾放下。
“华彬见过伯祖……”
那声“伯祖”明显顿了一下,看来是否该这样称呼金袍金冠的男人也吃不准,麒麟神君蹙了蹙眉,似乎有些头疼。
他抬眼扫了下面前跪着的男人,微微颔首让这男人起身,鸿升从台下跑上来,在麒麟神君耳畔说了几句,麒麟神君舒展的眉头松了,扫了男人一眼也不说话,摆手让两个卫士将母狐狸拉到一边。
“麒麟哥哥!”
母狐狸这一声出口,那些神族后裔顿时哗然,金袍金冠的男人表情更显尴尬,戚晓风翘了翘嘴,母狐狸这一声儿叫得正好,呼应金袍金冠男人那声“伯祖”,简直不能再好!
那个叫“华彬”的男人的身份戚晓风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大抵又是师父儿子的某位直系后裔,麒麟神君淡淡瞥了母狐狸一眼,再扫过华彬的表情眸光更深,嘴角轻扬,竟然笑了。
“你叫麒麟哥哥,就该不要打扰麒麟哥哥处理军政大事。”麒麟神君道,“麒麟哥哥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能管,等这件事儿了了,咱们帅帐细谈。”
麒麟神君这番说辞确实高明,既在众仙面前给足了母狐狸面子,又帮母狐狸挡了华彬这朵烂桃花,华彬咳了两声,自觉站得离母狐狸远了些,戚晓风看到这一幕莫名松了口气。
母狐狸还算识相,没再糟出什么乱子来,后面的几鞭大抵有女孩子在场,戚晓风也没觉得有之前那般难熬,等被鸿升从架子上放下来,俩个相熟的卫士要来搀扶,戚晓风挺了挺身子拒绝了,穿上短衫,看了看短衫上的血,仍旧觉得不雅。
“麒麟哥哥!”众仙散了,母狐狸才敢发话,拽着麒麟神君宽大的袖摆指着戚晓风撒起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麒麟神君如此相熟,“他怎么你了,我青丘的人怎么给你打成这样子!”
麒麟神君又笑了,挑眉,倒是没嫌弃母狐狸的不敬和冲撞,“你青丘的人?这半血狐狸明明是我弟弟应龙神君的徒弟,按地域应归于南郊,何时变成了你青丘的人?”
白九樱一时语塞,憋红了脸,半晌才道,“他是我阿爹抓到的,出现在青丘,虽然是只半血狐狸,好歹也算狐狸,天下狐族追本溯源都在青丘,所以我说他是我青丘的人也不过分!”
麒麟神君点头,“这么说倒也不错,那么青丘狐帝的掌上明珠,跋涉千里跑到我这北郊,是来问我讨人的?”
白九樱的表情突然变了,戚晓风不喜欢她这样严肃认真的表情,他也不喜欢母狐狸哭,白九樱笑起来的时候才是最漂亮的,那种漂亮赏心悦目。
“半血狐狸,你过来!”
戚晓风踌躇了下,他现在身着短衫不好见人,尤其短衫上沾满血污,他这个样子靠母狐狸那么近,却是唐突了……
“聋了?”白九樱不满道,“你快点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戚晓风走过去,母狐狸从袖摆里掏出支铜制的镖,那镖的尖端还沾着血,黑得发亮,明显是淬过毒的。
“可是见过这个?”
戚晓风摇头,母狐狸又从腰带里翻出样东西,“那这个呢!”
戚晓风看到那物件的刹那愣住了,那是一撮火色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