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樱坐在狐狸洞里,洞外北风呼啸,洞内冰冷湿寒。
寒风打着卷儿将梧桐叶子卷起来,白九樱看着面前的篝火,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在这狐狸洞里蹉跎大好时光。
大哥昨晚喝多了现在还在睡,除非阿爹有正事吩咐,不然他都是和青丘其他的狐族公子厮混,上回出了东海二太子那件事儿后,因为应龙神君的介入,阿爹将大哥臭骂一通,禁止他和仙族的纨绔子弟往来,大哥倒确实乖了一阵,只是数月的消停,现在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阿爹也在睡。
前几日他趁娘亲醉酒,带大哥去了娘亲的桃林,离开前他并没有告诉白九樱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只叮嘱她好好照顾娘亲。白九樱不用想也知道,阿爹和大哥,必然是冲着戚晓风去的。
阿爹的剑粹着毒,这件事在三界不是秘密。
狐族大多聪明,也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学会在兵器上粹毒的路数,并逐渐将毒物精进,到了这代,阿爹用毒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他剑上的毒,甚至让一些上仙都无法招架。
阿爹走出狐狸洞,就在洞外掏出装满毒液的瓶子,从衣袍的下摆撕了一块布下来,浸满毒液,在剑上仔细擦拭。虽然有大哥为他遮挡,白九樱在狐狸洞还是看得清楚,她看到墨绿色的毒液从阿爹的长剑上淌下来,暗暗觉得不妙,狐族的兵器上大多粹毒,但剂量把握得很好,让敌人失去反抗能力的同时绝不伤敌性命,除非起了杀意。
白九樱平时也经常能见到阿爹这么做,但今天有些不同,她单看着阿爹长剑上蔓延的毒液,就知道这早已超出致死剂量。
他们打算杀了半血狐狸……
白九樱当时心里一怔。
戚晓风虽然之前在青丘杀了不少狐族,按罪当诛,但恰巧被应龙神君所救,这就是他命里的际遇。狐族是上古神族,都很相信际遇这东西,就跟凡间人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一样。
应龙神君既是戚晓风命里的际遇,就表示他是命不该绝的,再加上后来又被神君收为徒弟,这其实就是一种宣告,是应龙神君在向青丘,甚至在向四海八荒宣告这只半血狐狸是他的人,希望狐族看在他的面子,给戚晓风一个机会,留戚晓风一条小命。
应龙神君和青丘的关系,不是“交情”两个字就能解释的,当年他肯出面帮大禹治水,其实也是受了涂山氏的委托。
这件事儿不仅白九樱知道,她阿爹也知道,青丘的狐族都知道。当年大禹虽然是有熊是公孙轩辕的后裔,但归根结底就是个凡人,那时的凡人,只有被自然征服的份儿,何谈征服自然,又何谈治理水患……
可是大禹和普通凡人还是有些区别,区别就是他的那位涂山夫人。提及这位,白九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小时候问阿爹,阿爹也说不清楚。
阿爹说涂山氏本来是青丘狐族里蛮有地位的一支,后来出于某种原因,迁到了凡间豫州一带的涂山,就将这个地名改成了自己部族的名字。
大禹当年路过涂山,在那里遇到了一只九尾白狐,并听到当地人唱“绥绥白狐,庞庞九尾”,意思就是跟他说,如果你在这里娶妻成家立室,将来一定子孙昌盛,绵延不绝。
大禹认定这是天意,就娶了涂山氏女,一只名叫女娇的九尾白狐狸。后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女娇心疼丈夫操劳,又见水患不绝,族人焦头烂额,于是辗转找到应龙神君请求他帮忙。本来应龙神君是不想去管这件事儿的,他觉得凡人的劫难,自然要凡人自己去渡,他没有插手的理由。但涂山氏和青丘,和青丘当时的帝姬有些血缘关系,青丘帝姬出面,直言希望应龙神君看在往昔情面,帮大禹一把。帝姬年轻时,据说和神君有些暧昧关系,念及旧情,神君还是答应了,化身为一条巨大的白龙,以尾划地引流入海,帮助大禹彻底治理水患。
总之应龙神君的人情青丘就这么欠下了,虽然当时阿爹说这些的时候,白九樱的注意力都在应龙神君和帝姬的暧昧关系上……
现在阿爹带着大哥去桃林杀半血狐狸,白九樱没法阻拦,也不敢阻拦,想跟着跑过去,无奈阿娘又醉酒无人照看,无可奈何之际,阿爹和大哥却回来了。
阿爹气急败坏,从水缸里舀了瓢冷水,直接浇在阿娘的脑袋上。
“婆娘!”阿爹生气道,“你把半血狐狸藏哪儿去了!”
阿娘的眼睛动了动,醒了,白九樱的心瞬间凉了一半,大哥迅速抱头躲进书房,设了道仙障把自己圈起来,挤眉弄眼跟她使眼色让她快点躲起来。
“这水是你泼的?”阿娘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她爹笑的咬牙切齿。“你个老不死,竟然敢往老娘脸上泼水!”
白九樱听到老娘咆哮一阵颤栗,显了本身找了个墙角窝着,伏低身体双爪护着脑袋,看着洞里的枕头,竹简,茶具乱飞。
阿爹砸干净手边能砸的东西,青光一闪变成只大白狐狸,夹着九条尾巴纵身窜向洞外,阿娘紧随其后,也变成狐狸追上去。
两只拖着蓬松尾巴的大白狐狸一前一后奔出洞府,大概是阿娘体型纤瘦,步伐也比阿爹轻快些,就势一扑,扑倒阿爹就是一阵撕咬,阿爹虽然体格比阿娘健硕,骨子里却是忌惮阿娘的,大抵也是劈腿在先心有愧疚,也不敢用牙齿咬回去,只是用爪子抱着脑袋,侧身躲开阿娘的攻击。
阿爹寻了个空,从阿娘腿下溜出去,阿娘回头一嘴咬上阿爹的尾巴,就势捋下来一嘴白毛,阿爹痛叫一声,迅速挣脱又被阿娘拍了一爪子。
两只狐狸你来我往你追我赶,不消半柱香的工夫,阿爹已经挂了彩,除却背上被阿娘抓出的血痕,被咬秃的两条尾巴,最严重的就是屁股上的咬痕,阿娘醉酒没完全清醒,被阿爹那瓢水一泼又怒火中烧,下嘴也没轻重,阿爹屁股上被咬下来一块皮,那处的皮毛翻卷着,露出淡黄的脂肪。
阿娘被冷风那么一吹,倒是清醒些,停下攻势,舔了舔嘴上的血,就窝在狐狸洞口用狭长的眼睛盯着阿爹。
“老东西。”阿娘道,“为了只半血狐狸,你至于跟老娘闹到如此地步?”
白九樱从洞里探头出来,火红的耳朵尖抖了抖,被老娘瞄了一眼,又缩缩脖子退回洞里。
“我一方狐帝,青丘之事是分内之事,倒是你这婆……”
阿爹“娘”字儿还没说出口,被阿娘瞪了眼,识趣转了话锋,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些。
“总之,你最好把戚晓风交给我……”
“不交如何?”阿娘仰头道,“我交给你,你杀了他,回头应叔祖再因你杀了他来找你麻烦,继而再牵涉上青丘,牵涉上我生的那一窝无辜的狐狸崽子?”
阿爹怔了怔,缓缓低头,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白九樱偷偷瞄着阿娘,她在想阿娘这算不算一语点醒梦中人,看阿爹这反应,八成要杀戚晓风也不是他本意,估计……估计又受了大哥的蛊惑吧……
白九樱听三哥说过,戚晓风被抓的时候,大哥就动了杀念。老实说她至今都不知道她阿爹阿娘这样骨子里善良的白狐狸怎么会生出大哥这种小人,小人就算了,还喜欢雪上加霜火上添油,唯恐天下不乱一般。
有这样一个大哥已经很痛苦,更悲催的是她阿爹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年轻时耳根子还很硬,虽然总端着一方狐帝的架子固执得油盐不进,好歹遇事儿还有自己的主意还能考虑到很深的层面,但年纪越大耳根子越软,更奇怪的是其他人的话他大都听不进去,大哥却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正是有这样的阿爹,白九樱和三哥在狐狸洞,时不时就会有离家出走的念头。
“倒真是我欠考虑了……”阿爹微微低头眨了眨眼睛,“不过戚晓风你总得还给我,大不了我答应你不杀就是,公审还是要有定论的,不然没法跟青丘这么些子民交代……”
“他在桃林……”
“去过了,没有!”
阿娘听这话怔了一下,脾气再次火爆起来,“你觉得我在骗你?我去赴宴的时候就把他留在桃林!我骗你做什么!你觉得我骗你这个老不死的死狐狸,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阿爹不再答话,老不死的死狐狸,白九樱也摸不准她娘骂这句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大概还是她年轻,她老娘的辱骂和调情,傻傻分不清楚。
“可是还有别人知道半血狐狸在你处?”阿爹等阿娘冷静些,问了这么一句。
阿娘十分嫌弃看他阿爹一眼,梗着脖子道,“麒麟神君,凤熙神君。”
说罢,从天边唤了朵云彩来,纵身一跃翻上云头,连个人形也没化,也没给她阿爹再说其他的机会,驾云飞走了。
“哎,这彪悍婆娘……”
阿爹瞄着阿娘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声,青光又一闪,他扶着墙壁,一瘸一拐进了狐狸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