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仙居的日子不算好过。
戚晓风本来以为,自己被老凤凰掳掠到这里,算是摆脱了在青丘桃林给狐帝夫人当牛做马的苦难日子,老凤凰的性子虽然妖孽了点儿,但好歹是应龙神君的表兄弟,看在应龙神君面上,他也不会虐待自己。
凤熙神君也确实没有虐待他。
老凤凰只是把他掳回仙居后,就交给管家安顿不闻不问,大有放任自流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而凤族的守卫也和老凤凰的性子差不多妖孽,入夜之后,总有各路野仙翻墙越瓦,诺大一个仙居,终日笙歌燕舞卿卿我我,没一处清静之地。
戚晓风以前在青丘,常听那些狐狸说起凤族,似乎是崛起较晚,所以并不像许多部族那样人丁凋落,凤族一支直到今天,神只的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
但这么一支贪声好色的神族是怎么披靡沙场的?
戚晓风从来到这里时就想不明白,凤族中成亲有家室的神只还好一些,有夫人管束,总不太有胆子和野仙来往勾搭,而像是凤熙神君这种丧偶,或是少年青壮还未成亲有婚约的,那真是遇见一个勾一个,勾上手过夜,再换下一个。
凤熙神君的居所内有一副女子的画像。
戚晓风刚来神居时,就被管家叮嘱过,不要触碰,不要沾污,更不要在神君面前提及。戚晓风见过几次,凤熙神君虽对他置若罔闻,但还是会和他一起用餐,没有野仙在他房中的时候,凤熙神君会沉默和他吃完一餐饭,偶尔的交谈也只有寥寥数语,安静的完全不像那日在桃林调戏他的样子。
凤熙神君安静的时候,五官的某些神韵,和应龙神君有些相似,不过他五官的线条更柔和些,即使是不说话,也有种温和亲切的感觉。
管家说,画像上的女子叫凰菁,是凤熙神君好多年前的妻子,她因为一些事情被贬下凡界,要受一千年的别离之苦,那之后不久,神君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终日沉迷酒色声乐,放浪形骸,完全就是一派凡俗风流公子做派。
可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神君变成了这个样子,底下的那些亲信族人,也渐渐的变得和他一样,像管家这种凤族的老人,总是会怀念以前的凤族,大抵是素日和他走得近些,戚晓风就成了老管家倾诉的对象。
老管家常说,凤族的男人虽然多情,但也深情,没遇到那个对的人前大多招蜂引蝶,但遇见那个对的人,总会收心安定下来,倾心钟情到白头,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情,或许凤熙神君也是这样多情又深情的凤,会守着深爱的凰菁过生生世世,但发生了那件事,凰菁被贬下凡界,饱受每世别离之苦,她的那些不具慧根双目浑浊的混账凡人夫君,对她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前几世的时候,凤熙神君会提着好酒去司命星君府上小坐,趁他酒醉,翻看记载凰菁命格的竹简,然后妒火中烧,怒发冲冠将司命星君暴打一顿,倒吊在他府中最中央的梁柱上。
这么闹了几次,司命星君闭门谢客,凤熙神君就算提着再好的酒去敲府门他也不再开门,后来玉皇大帝又给星君府加派了守卫,凤熙神君没办法,也就没有再去探听凰菁的消息,他也试过逆天改命,在某一世将凰菁带走,凤熙神君那时身上的逆性还没被消磨干净。
老管家清楚地记得,他那日喝了大半日的酒,在黄昏将至的时候,突然将酒碗摔碎在地,提了包金扇子出门,看那架势,大有慷慨赴死之意。
“殿下做什么去!”
老管家吓了一跳,忙问。
凤熙神君转头看他笑了下,唇边的轻佻和素日有些不同,他那天的语气淡淡地,但说的却是一件十分不得了的事。
“逆天改命。”凤熙神君道,“我坠凡尘一趟,把凰菁劫走,寻一处静谧的山洞,升两团篝火,脱了她的衣服把她睡了,本神君睡自己的妻子,我倒要看看,这玉帝,这天庭,能耐我何?”
凤熙神君是这么说的,当时也确实这么做了,凰菁那世若是凰,或者是个野仙,玉帝天庭也管不着,因为这是四海八荒的事情,但偏不巧,凰菁那世,只是个普通凡人。
凡人的性命总是被天庭掌握。
所谓“逆天改命”,也不过是凡间那些狂妄之徒随便说说,对于各路仙家,当个玩笑听听也就罢了,但悲催的是,凤熙神君听了,信了,竟然还真的跑去下界,掳掠了凰菁,找了处静谧的山洞,升了两团篝火,睡了自己百年前的妻子。
凰菁那一世是个乡绅的女儿,刚定了亲还未出阁,和婢女去街市取定制的嫁衣,众目睽睽下就被凤熙神君这样一个漂亮得有些妖孽的男人掳走,凤熙神君当时大抵是抱着让天庭颜面无存的想法,就在众目睽睽下显了本身,化成火凤扑扇翅膀掳走了自己百年前的妻子,婢女捡起地上的嫁衣奔回宅院,乡绅听到这事惶恐不已。
凤凰是仙不是魔,乡里镇上的那些捉妖先生必然是用不得。
乡绅也不知如何是好,踌躇的档口,未来女婿听到这件事,却带兵找上门来,那位是当地小将,未婚妻光天化日被妖孽掳走,颜面扫地也顾不得对方是凤是龙还是其他,带了手下的士兵搜捕,就在第二日下午在城郊山洞发现了凤熙神君和小姐的踪迹。
小姐衣冠不整,坐在山洞里神情还有些恍惚,眼角挂着泪痕,身上披着一件掐金丝的红色衣袍,昨夜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凤熙神君捏着把包金边的扇子,倚着洞壁敞着胸看着那些凡人,笑的有些鄙视。
那些兵士没人敢上前,昨天有不少人亲眼看见这男人化成火凤急飞而去,凤凰是祥瑞是天神,他们只是一干凡人,有什么能耐得罪天神。
小将怒不可恕,拔剑冲上去,凤熙神君“啪”地一声甩开扇子,挥了一下,一股劲风掀起小将,小将在半空翻了两个跟头,飞出去十多米远,重重摔在树下。
“愚蠢的凡人。”凤熙神君眼睛里有火在灼烧,“你这样的……你这样的,拿什么配我的凰菁!”
戚晓风可以想象凤熙神君那时的愤怒,枕边人无法相守,却要被贬下界,和这样弱小的凡夫俗子纠缠不清还要世世忍受离别之苦,这对于凤熙神君来说,是生不如死无上煎熬,穷极末路才会奢望什么逆天改命,归根结底,只是情长计短罢了。
“凤熙……”
僵持的档口,神情恍惚的小姐突然唤了神君一声,凤熙神君回头冲她笑了笑,就是这失神的瞬间,小将抽出旁人腰间的佩剑,一剑刺穿凤熙神君的胸膛。
老管家说,凤族的人听信儿赶去的时候,一道仙障撑在洞口,小将拎着带血的佩剑额头正中有一枚掌印,掌印周围有灼痕,小将三魂少了七魄,呆呆傻傻被士兵照看着,隔着一道屏障凤熙神君胸前是血,掐金丝的红袍紧紧裹着凰菁转世的小姐,而那位小姐,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侧,早已没了呼吸。
“殿下……”
罩在洞口的仙障撤了,凤族的侍卫施了一礼。
“凤及,她死了……”凤熙神君微微低着头,泪如雨下,“她叫了我一声,她想起来了,但她刚想起来,没有任何征兆就突然死去了……凤及,凰菁最后一句,是让我好好活着,让我等她……”
“逆天改命?去他娘的逆天改命!”
那之后,每及酒醉,凤熙神君总会说上这么一句,那些他从四处勾搭的野仙,来神居陪他过夜,也总会被要求弹一支曲。
戚晓风并不知道那只曲的名字,只听老管家说,词是西汉司马长卿所作。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