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没有谁能喝完,一个个吐得不知东南西北,都欠着半碗。
到最后,张武忍不住心惊起来。
蒋天河可是连喝过七八天泔水。
当时不觉他厉害,此刻拿出来与这些官犯对比,方知这厮的不一般。
便是给了行乞一辈子的乞丐,让他好饭好菜吃两月,再来喝泔水,照样得吐。
可见蒋天河的忍性和毅力,着实不可小觑。
自己在这里折腾众人,一号狱什么动静都没有,没跳出来说要替众人喝泔水,也没开口指责,张武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问道:
“蒋大人,看着这些人因你而遭罪,感觉如何?”
蒋天河满面愧色,朝众人微微俯身说:
“我愧对诸位同僚。”
“既然你亏欠他们,他日若有人贪赃枉法,犯在你手底下,需要斩首,你将如何?”
这种问题,回答杀或不杀,皆有损自己名声。
蒋天河不假思索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欠诸位,割肉以偿,诸位犯法,当绳之以法。”
此言一出,有几位官犯变了脸色,皆是巨贪。
其他官犯也面色微凝,没想到蒋天河如此不留余地。
“蒋大人,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无情,很冷酷吗?”
张武缓缓说道:
“我们生活在一个人情世界里,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你的父母便有恩于你,所以没有谁能脱离人情世故四个字,你对同僚如此不讲情谊,只以维护律法为己任,请问你的仁义何在?他日若你的父母犯了死罪,你是否也会将他们斩掉?”
“是与非,不可混为一谈。”
蒋天河面不改色道:
“贪污犯法,依律该斩则斩,我会照顾他们后代,若我父母犯罪,先斩之,以正国法,事后我会自尽,以全仁义。”
“……”
张武面色一凝。
再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觉得这蒋天河有点恐怖。
此人之心性,真如刀一般锋利,无人可挡。
望着对方坚毅的面容,张武只觉棘手。
想在口舌上把这种人辩赢,自己的道行还差很远。
一个穷苦百姓,在世道最崩坏的年代,两袖清风,不给上面使银子,还全无背景,却从庶民一直升到五品知府,这其中要经历多少的明枪暗箭,黑暗斗争?
不夸张的说,这难度都快比上朱元璋用碗打下大明朝了。
不过,张武也有自己的智慧。
“蒋大人是非分明,在下佩服。”
少年抱拳离开,仿佛知难而退。
他一走,众人立时大松一口气。
吃白米饭的那些人,也赶紧给吃泔水的同僚拨饭,互相照顾。
半晌后,众人才一起动筷子。
张武阴魂不散从黑暗中走出……
“蒋大人,饭香不香?”
正慢条斯理咀嚼米饭的蒋天河,表面宠辱不惊,眼里却闪过一丝愕然。
张武笑道:
“放心,饭里没毒,但你明白你吃了半年的白米是怎么来的吗?”
蒋天河迟疑的看了看碗中白饭,不等他把碗放地下,张武便冷笑说:
“你这饭是带血的!皆是牢中狱吏盘剥囚犯,给他们吃泔水粗糠换来的。”
“刑部分拨下来的是粗谷,从未有过白米。”
“你吃的每一粒米皆是民脂民膏,是那些被压榨的囚犯在供养你们这些官大人!”
四周鸦雀无声,几个清廉官员都愣住了。
蒋天河沉默。
即便再巧舌如簧,面对事实,他也讲不出什么辩解之词。
“在下受教了。”
张武嘴角微扬说道:
“蒋大人,你既然在坐牢,那便当好你的犯人,不要整日想着我是正义化身,今天劝这个向善,明天朝那个展示你胸中所谓的变革之法,你这样很危险。”
蒋天河无言以对。
张武不依不饶问道:
“以后还管牢里打钱的事吗?”
“牢中事务与我无关,但我依旧会劝那些狱卒改正向善。”
蒋天河毫不迟疑说道:
“纵使先生你讲得皆是至理名言,纵使我也是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但就算我等身处黑暗中,也应该努力走向光明。”
“因为这世上永远有黑白对错之分。”
“虐待剥削犯人,不论你如何巧舌如簧,也不能改变他的黑暗本质!”
“……”
张武咬牙切齿,冷哼着担起桶离开:
“你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