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怎知我看不出来,咱们机灵着呢!”灵玑道。
“就你?还机灵?我都说得明白地不能再明白了,你都没入脑。再说一遍:那黄狼环,不是你什么师娘!听明白了没?!”龙晏就差拎着灵玑得耳朵喊了。
“什么黄狼环!万勿再提!”张翕呵斥道。
龙晏白了灵玑一眼,心道:这个祸害,就这一会儿,把师父就带歪了。
章无象绷不住乐了,心道:这龙儿与灵玑,是什么缘分,恐怕修八百年都修不这么正好。
龙晏感知章无象心中所想,脸一下子红了,狠狠瞪了灵玑一眼,以泄心中之愤。
灵玑冤枉地看着绥阳,嘴张了好几张,没整出一招反击龙晏。绥阳乐的用口型道:“暂且忍了吧,谁让今天不是时候!”
这时,两头水怪俯身降入水中,来到一道石壁面前。只见这石壁尽管有青苔水草遮蔽,仍旧明暗闪烁,泛着幽光。
龙晏和张翕相望一眼,均暗思: “这是个什么东西?”
绥阳尽管在海底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等物件,所以当龙晏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他,他也只能摇摇头。
灵玑指着这石壁刚要嬉笑,被章无象一把拉住,嘱咐他道:“慎言。”
四人正在琢磨黄琅轩将他们引到这石壁面前究竟是何意,就见眼前光芒一闪,黄琅轩站在了眼前。
“当初隐云为躲我门婚事,被张翕撺掇着滞留俗世凡尘,连这定亲的信物都忙不迭取回。既然物是人已非,这便还给你吧!”说完,她对着石壁一挥手,岩石层层剥落,露出一面尺八方圆的小镜子来。
“我之前的老爹就是拿这玩意儿去给我定的亲?这得是多不待见我啊!”龙晏揉了揉鼻子心道。
章无象察觉龙晏的心理活动,笑着心想:别嫌弃,回头我找个价值连城的袋子把它给你装起来。
龙晏接到信号,连忙心道:莫为物扰,莫为物扰。嘴角却顿时扬了起来,冲着章无象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四哥该咋办还咋办,莫要管我说啥。
张翕一见那镜子,却对着黄琅轩深深做了个揖,“多谢黄姑娘慷慨!隐云有了这宝物,还怕不洞察世事纷纭?”
龙晏:“咦?”扭头看住张翕。但见他师兄张翕张白元张真人确实不似开玩笑的样子,连忙凑近那个旧了吧唧的镜子瞅了又瞅,仍旧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来。
黄琅轩嫌弃地扯着龙晏的衣袖把他拉到了镜子前——
风云反转,镜中乾坤。
两位衣着华贵的龙族长老正在协议联姻,议亲的对象是青龙王年幼的独子隐云,与黄龙王的幼女黄琅轩。青龙王拿出了族中至宝寸悬镜作为聘礼,黄龙王谨慎地双手接过来。恰在此时,小公子隐云牵着小小的姑娘黄琅轩路过,目睹了寸悬镜的交接仪式。
“此镜是我母亲遗物,你且好生保管!”隐云握了握黄琅轩的手,轻声叮嘱。
“嗯!”年幼的黄琅轩抬头望着她的隐云哥哥,郑重应道。
时光流转,白驹过隙。
十六七岁的隐云入尘世云游,适遇楚地三年大旱,河湖干涸露出了遍是裂缝的河床湖底,田园荒芜,千里无禾稼,举家流浪的人们遍途遍野。
修行的道士张翕明知不得干预天道运行,却不忍饿殍载途、白骨盈野的人间惨状,扯起巨幕直上青天,奋力为众生遮蔽烈日,三日后终于力有不逮,脊背焦裂落下地来。
隐云救起张翕,感念他舍身为苍生的壮举,便也明知不可为而为,毅然翻上云端降下甘霖。然大地干涸太久了,雨滴一到地面就消失无踪了。隐云跨越三千里,从碧海之上沥出巨大、纯净的水团,往返运到楚地,化成大雨从天儿降。大雨直降三天三夜,人们在暴雨中既载歌载舞,又抱头痛哭。终于湖泊满,大河满,小河满。
张翕昏迷了许久,醒来便看到了长身玉立、气质高华的青龙隐云。
各大龙族暴怒,青龙王尽管心中不舍却也不能袒护逆天的幼子,只能强留下隐云一命,却架不住众怒,只好将隐云抽出龙筋逐出龙族。
张翕可以下地走路的时候,隐云便与之结伴云游。此时,青龙隐云已经失去了法力,只能徒步丈量土地。两人看遍高山大川、茶楼酒肆、大漠斜阳、小桥流水,一路仗剑而行,扶正祛恶、济危扶困、除暴安良,如此游历了三五十载。
某日极南之地地火即将喷涌而出,万千黎民眼看就要生灵涂炭。青龙隐云不顾张翕阻拦,飞身而上火口,拼尽全力引导地火直入海底。炙热的地火将这片海域烧成了一锅开水。
南海龙暴怒,将隐云拖入雷阵狂扁,眼看他只剩下一口气方才罢休。
隐云就要殒命,三日三夜张翕一筹莫展。隐云非凡人之躯,自非人间药石可医。第四日子夜,张翕心中悲愤交加,抱住隐云仰天一声长啸。
夜幕之下,繁星点点。身着黄裳的琅轩翩然落地,手里拿着从龙族偷出来的隐云龙筋,看看张翕已经倦极而晕,则悄悄翻过隐云的身体,将龙筋推入他的脊背。
金光一闪,隐云的口张开,琅轩又推入一颗嫩黄的丹丸。
良久,隐云轻咳,张翕惊醒,伸手查探,却见适才还奄奄一息的伤者已经悠然转醒,心下大喜,连忙将囊中所剩最后一颗丹丸塞进他口中,又将水壶取来,往隐云干裂的口唇中慢慢喂了几口清水。
隐云看到面容憔悴不已的张翕,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远处,嫩黄的衣袂一闪,琅轩悄然隐身而去。
…….
镜前众人皆心有出动,章无象不禁问道:“那黄姑娘为何又隐居此地?”
黄琅轩苦笑道:“我自作主张偷出了隐云的龙筋,还帮他植入他体内,又将自己的龙珠给了他救命,龙族难道还会容我么?况且隐云被逐出族后,我们的婚约也不了了之。”
看着龙晏一脸无措,她又道:“没了龙珠,迟早要被发现,到时不仅我自己要被罚,还要连累隐云再被翻出旧事口诛笔伐。我只能移居到此山高地远、人迹难至的湖泊,躲了起来。”
章无象一拉龙晏的衣袖,心道:“还不快表个态?”
龙晏一看周围,除了黄琅轩众人皆期待地望住他,随即从张翕身后探出头来做个揖道: “此前委屈姑娘了!”
张翕:“………”
章无象:“就这?”
龙晏看看两人,心道:“可不就这?难道我还能承诺这些年辛苦你了,咱这就成亲吧?就我现在这具皮囊,不仅从对人家从没有记忆,说不出你侬我侬的情义话,再看看人家年纪,不知道要大自己多少倍,称呼一声曾祖母都不知道要曾曾曾曾多少层,咋好意思说出别的?”
章无象看看张翕:“有理。”再看看黄琅轩,只觉她本尊对着龙晏这张娃娃脸,恐怕也叫不出“隐云哥哥”。章无象手抵鼻下轻咳一声,给张翕传递了个“您看着办”的信号。
张翕只好也对着黄琅轩作一个大揖。
黄琅轩一步退后,避开了他这个礼,冷冷道: “所以唤你们回来,只是想将这镜子交还给隐云。隐云也该将咱的龙珠还来了吧?”
“还是自然该还,只是——”龙晏为难地看看张翕,因为他也不知道黄琅轩的龙珠到底是不是一直挂在胸前的这颗,还是身体里还藏着一颗?
张翕为难地搓搓手,实在他也不知道当初黄琅轩还曾喂隐云服过一颗丹丸,而这丹丸还是她的龙珠。当初隐云在大泽之中遭连素屠害,除了龙骨,身上血肉无不零落。当初收集隐云遗体的时候,确没有见到另外一颗龙珠。难道,难道是十六年前落在大泽,没有收回?如果真是由此丢失,那自己的确难辞其咎。张翕已经多少年没有冒过冷汗了,这时候只觉冷汗不仅爬满了脊背,就连额头上也有颗颗滚落的趋势。
黄琅轩一看龙、张二人的神色,心里便大概明白了七八。道了一声“冒犯”,扬手一道淡黄色光辉笼罩了龙晏的身体,龙晏登时眼神迷离,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黄琅轩仔细检查了龙晏的身体,久久才“咦”了一声。张翕心中一紧,连忙上前一步又要作揖。黄琅轩一抬手止住了他,收回光芒,唤醒龙晏,方道:“你的体中确实只有一颗龙珠,我的那颗想要寻回,恐怕还要你与我同赴大泽之地一趟。”
张翕道:“应该,应该!”
灵玑道:“应该,应该!”
龙晏白了灵玑一眼,灵玑赶紧把自己塞到绥阳身后躲了起来。
黄琅轩摘下镜子,交给龙晏道:“料想你也早就忘了前尘往事。此物唤作‘寸悬镜’,照到行事的人或者地点景物,便可通阴阳、知过往,是青龙一族的至宝,也是隐云母亲用心血炼就的法宝。只是,这宝物既然.......今日就交还与你吧。”
龙晏连忙接过来收好,六人不多废话,蹬上朝朝暮暮出湖而去。
来到大泽之地,寸悬镜在龙晏袖中震颤不已。龙晏交给张翕,张翕对着当初龙骨所在方位直照下去。
黄琅轩不忍看隐云被屠的经过,泪水满面,覆手将镜中景象翻至被屠之后。
只见隐云鳞片骨肉飞舞散落,大泽中只剩了一副骨架上还嵌着额下一枚逆鳞,连素沉黑着脸,伸手取下逆鳞收入袖中,着令手下遍寻隐云遗物散落之地,务必找到龙珠。
众手下找寻半晌,一无所获。连素脸色难看至极,冷言吩咐:“再找!”
手下如泼水一般在黑夜中喧嚣散开,不一会儿满山漫野亮起了点点火把。
疲惫至极之后,仍然一无所获。有个手下献策道:“不若连这些血肉杂货一起敛回京城,回去慢慢找…….”
连素怒道:“放屁!要这些东西作甚!反正隐云魂魄已散,就让他的血肉曝晒于荒野,成为尘泥吧!”
连素怀揣着一片逆鳞带队收工。
连夜赶来的张翕对着隐云的遗骨一顿嚎哭,在收集了隐云的魂魄、骨肉、鳞片和龙珠,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大泽。
…….
人眼所不见处,跟着连素返京的一名小道士悄悄将半颗淡黄色的珠子藏在袖中。
半年后,小道士终于找到机会将珠子进献给皇帝。皇帝将珠子的来历权且一听,信手接过来胡乱塞进了袖中。是夜,皇帝赶去了外宅,与莲生的娘鸳鸯交颈之时,一周衣衫,珠子落入女人怀中。岂料女子当夜便有了皇帝的子嗣,系从半颗龙珠化育而来,既是莲生。其后莲生诞生之日,其母妄图弑君报仇,两人刀来剑往之际,其母一命呜呼。自始至终,谁都没有把莲生的诞生与龙珠联系起来。
而就在当年小道士在大泽藏起半颗龙珠之时,另外半颗珠子划空落入一个鸟巢,睡梦中的喜鹊以为是天外来食,当时没舍得吞入口中,藏在了巢中留着过冬。岂料,冬日来临之时,大风骤起,连同鸟巢一起掀飞,半颗龙珠自巢中掉了出来,落进路边一对逃难的夫妻身边。这对夫妻已经奄奄一息了,天上降下来的这个东西被妻子扑喇扑喇灰尘,撑着最后一口气力一把按进了怀里婴儿的口中,两夫妻撒手西去。
两个各因半颗珠子得生的孩子各有际遇。
一个成了小和尚,在寺院里灰头土脸地扫着地。
一个成了小侍女,在襁褓中就被成千章捡了去,长大后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服侍主人。
龙晏盯着镜中二人仔细辨认,终于看出都是熟人!
龙、张、章三人面面相觑,都心道这下事情确实难办了。一个是张翕推荐的皇位继承人,一个是花枝招展的大美女,都是活生生的人呐,要是被逼着吐出珠子,人没了咋整?
黄琅轩看看三人的神色,问道:“都认识?”
三人一起点头。
黄琅轩沉吟一会儿,“珠子是我的,就算被他们吞了,也得我自己决定如何处置。还是把这两人带到沙泉见我吧!”
说完,她一转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