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河畔破庙。
大河奔涌着,夕阳如要坠入河中,给河面染上一层绚烂的晚照光辉。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暖暖的光止步在破庙外,残破庙宇盘踞着阴暗。
刚刚靠近呢,舒百灵就哆嗦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寒冷。
“鬼气森森的,不是好地方。”
他嘟囔着,开始真心地相信宁风的判断了。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舒百灵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宁风的后面,迈过了破庙的高高门槛,一边敲了一下自个儿脑袋,懊恼地想:“我就在那傻感动,却不想想,这里面是不是有别的原因,险些就放过了真妖魔。”
他懊恼过后,眼珠子开始转,不是为破庙中景象,而是琢磨着,若不是宁风在前的话,他还是宁愿想不到的好。
“破庙里的妖魔,不知道是怎样的存在?”
破庙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黑漆漆一片,破瓦烂墙蛛网高挂,原本朱红色的柱子斑驳掉漆,充满了荒凉与沧桑感觉。
“嚓~”
宁风拿火折子,点燃了香案上残烛。
天知道哪一年留下来的残烛竟然还能点亮,眨眼功夫,破庙里亮堂堂一片。
地面上,稻草凌乱地铺陈着,还有篝火痕迹,凌乱而狼藉,想来在很多时候,这个荒废破庙都是乞丐、地痞等人物活动的地方。
周遭情况宁风他们两个一眼扫过便罢,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香案上。
破庙里,惟一保存完整的就是一尊塑像了。
再是乞丐地痞,终究对神?有几分敬畏之心,即便是这样怎么看都不是正神的野神淫祀。
“这是什么神?”
舒百灵挠着头,“怎么看着有些像……”
“小丑!”
宁风淡淡地将他未尽的话补完出来。
香案上的神像,看着不就正像是小丑嘛。
寻常神像,不管是木雕泥塑,讲究的都是庄严肃穆,堂堂皇皇。这个呢?瘸腿、驼背、塌肩、畸臂、独目……,脸上涂满了油彩,鼻子上一个红色小方块,俨然是戏台上丑角打扮。
舒百灵不知道“小丑”是什么,但他知道丑角啊,一拍大腿道:“着啊,就是丑角。”
“嗯~~”他接着品头论足,“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丑角中的文丑吧。”
戏台上的丑角,分成文丑和武丑两种,宁风对之不怎么熟悉,舒百灵说是文丑,那便是文丑吧。
文丑塑像前,宁风一手背在身上,一手拿起一支残烛,高举照亮文丑塑像,口中道:“老舒,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舒百灵越看那文丑塑像越觉得?的慌,心知宁风的话怕不是讲给他听的,捧哏地问道:“什么事情?”
“伤口。”
宁风拿着残烛的手没有半点抖,脸上神色却是阴晴不定起来,若在愤怒。
“我们第一次看到,最后一次得见,木夫人身上伤口都在明显地变深,变长。”
“啊~”
这回不是配合,舒百灵回想了一下,发现确是如此,同时隐约猜到了宁风想说什么。
这个猜测太过惊悚,也让他太过不想去细想,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在萌芽,只留下“应该不会吧”五个字在飘荡。
“我不禁在想,八个月前的那一天风雨中,破庙里,地痞剧痛下慌乱地舞刀下,木夫人究竟伤得有多重?”
宁风摇了摇头,重新将残烛放在香案上。
火光摇曳,映照得文丑神像脸上明灭不定,亦如神色在变化,?得人浑身寒毛卓竖。
宁风负着手站在那里,先是对舒百灵交代了一句什么,这才抬头,望向文丑神像。
舒百灵听完不敢置信地望向宁风,嘴唇颤抖着,似要问个为什么。
宁风却不理会他,沉着声音道:“不久之前,木夫人死了。”
“不过她死的很安详,孩子平安地生了下来,是一个小千金,很可爱,长大会跟她的母亲一样美丽。”
“最后,别奇怪,是我做的。”
宁风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引动了什么,“轰隆隆”的一声,天上惊雷炸响,乌云翻滚如怒,向着破庙上空,大河之畔沸腾而来。
舒百灵在宁风话音落下时候,一咬牙,掉头跑出了破庙。
他回头望了宁风在文丑神像前挺得笔直的背影,似有迟疑,还是下了决心,按着宁风吩咐,狂奔而去,转眼间消失不见。
“……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是我做的……”
宁风喝出的最后四个字伴着闷雷滚滚,在破庙中回荡,引得烟尘扬扬洒洒地落下来。
他就站在那里,任凭烟尘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死死地望向文丑神像。
宁风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牙齿缝里面迸出来的,有一股说不出冷意:
“她~本来~不必死。”
“对吧!”
宁风大喝出声,一手指出,直指文丑神像,如在厉声质问。
哪里有人,蠢到质问神像?
雕工再好,色彩再艳,木雕泥塑就是木雕泥塑,难道还能开口说话吗?
手指神像,岂不是大不敬?
这些乡间光屁股小儿都不会做的事情,宁风偏偏就做了。
然后,文丑神像,真就答了。
“对!”
一个字,如常年不开木门长久不开,骤然打开发出的刺耳声音。
宁风瞬间面沉如水,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得到了证实。
他稍稍闭上眼睛,再张开。
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宁风脑子里还原出了就在这个地方,就在八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痞剧痛下,慌乱下,挥刀乱砍,木夫人身中数刀在后背,痛得半昏厥过去,更是流出一大滩的鲜血。
破庙气氛阴森恐怖,当时有雷霆电闪,闷雷滚滚,地痞疑心生暗鬼,以为杀人,于是夺路而逃。
这样的伤,怕是流血,都未必能流死人吧?
木夫人不知道!
她苏醒过来,背上还在剧痛,兴许还动了胎气,肚子里也在疼痛。一心只为了保住孩子,将她生下来的木夫人,对着文丑神像,许了什么愿望……
“哈哈哈~”
宁风仰天打了一个哈哈,明明是在笑,偏生让人感觉不出半点笑意来。
“明明伤不至死,你这邪神,却趁机动手脚,引诱她燃烧生命,燃烧母爱,真正要了她的性命。”
“你毁了一个家庭,让一个男子丧发妻,让一个婴儿失生母,让一个伟大母亲付出了生命。”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宁风声声质问,目光炯炯,从中宣泄出来的尽是愤怒。怒火如果有了实质,早就点燃了那一尊破木烂雕,成熊熊火焰。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同样的内容,从高高在上的文丑神像身上传来。
“嘎吱~嘎吱~~”
文丑神像一点一点地动着,好像沉睡了多时的人,在活动着手脚一般。
“你毁了我一件杰作。”
“杰作?”
宁风重复一遍,愈加的愤怒,厉喝道:“那些在你看来,就是一出戏是吧?”
“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就是你的杰作?”
文丑神像点头了,脸上斑驳的油彩不住剥落下来,看上去愈发地阴森恐怖。
“我叫文丑丑。”
“你是我的知己,我告诉你名字。”
“不过,你还是要死!”
“轰隆隆~~”
一声巨响,文丑神像长身而起,双臂一震,破庙先是屋顶飞起,当空溃散开来,无数的瓦片,破裂的梁柱,如雨而下。
“隆隆隆隆隆~~”
又是几声巨响,四面墙壁如被大象撞过,轰然倒塌下去。
四面烟尘滚滚当中,一神像,一书生,正面相对。
“快看,大家快看!”
“快来看妖怪啊。”
“……”
四面喧哗声音,四面点点火光,火把在黑夜中点亮出一条条的火龙。
破庙四周,汇聚而来数百临近村民,陆续而来的更是不知凡己。
文丑神像顿住了,他好像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怔住了。
破庙除了地面全数毁去,里面的宁风和文丑丑能看到外面情况,外面的村民自然也同样能看得真真切切。
“嘶~”
倒抽一口凉气之余,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村民最前方,是舒百灵。
完成了宁风交代的任务,他在缩入人群,还是向前冲两个选择里面挣扎了一下,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冲了。
“俺老舒,来也!”
舒百灵闷头向前冲,一边冲一边从怀里往外掏符?,左手一把,右手一把,明明手里攥得满满的,脚下踉跄一下,口中惊呼一声,手里面符?来了个天女散花。
“这个……那个……”
舒百灵傻了,想要蹲下来捡符?,风一吹,有一张算一张,全吹进旁边大江里,漂没了。
他欲哭无泪,进退不能,站在文丑神像与宁风、村民们之间,真是前进不是,后退不是。
其实,用不着他了。
“死?”
宁风摇头,失笑,一只手从袖中伸出来,两指间夹着一张金色的符?。
“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确定一下,别浪费我了一张太阳神符。”
“很贵的。”
宁风淡淡吐出最后三个字,豁然抬头,举臂,无论目光还是手,齐齐对准文丑神像。
“轰~”
他脑海中轰然剧震,太阳神宫破开阴霾观想而出,体内太阳神光喷薄而动,恍惚间,似能看到一座辉煌的神宫,悬浮在他脑后。
更璀璨的,是太阳神符。
“太阳神宫!”
文丑丑惊呼出声,“又是你们!!!”
他的声音里有无尽的慌乱,有掩盖不住的怒火,好像什么伤疤被揭开了一样。
“为什么说又?”
宁风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紧接着洒然一笑,没有寻根问底的意思,夹着太阳神符的手轻轻一挥。
“嗤!”
大腿粗细的一道白光迸发出去,顷刻之间,照亮了方圆数百丈。
一个念头的功夫里,抽尽了宁风一身太阳神光,他整个人恍若暗淡了下来,轰在躲避不及的文丑神像上光柱,却光亮得黑夜里一轮红日。
“啊啊啊啊~~~”
文丑神像在惨叫,无数细小的光柱从神像内部迸发出来,每一道小光柱都会带落一块块或木,或石。
几个呼吸不到的功夫,光葬之下,文丑神像解体。
惟有一个充满了怨毒的声音,回荡在重新暗淡下来的夜空:
“我们还会再见的。”
“只要世上还有一尊悲剧文丑像,我们就一定还会再见的。”
“下次见面,我要让你在最光辉的时候陨落,当时肯定又是一件~~杰作!”
声音飘散,数百村民鸦雀无声,惊骇欲绝地看着场中。
那里,文丑神像轰然倒塌崩溃,宁风身上书生袍在强光中变成太阳法袍,他随意地耸耸肩,摊手,淡淡出声:
“我等你。”